if·做只猫做只狗不做情人·下

  那只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露台上,悄无声息地坐在那,风吹着它身上蓬松的毛发,看起来像是挂了一身飘飘荡荡的雪,太阳再斜斜地照在身上,雪里又融了一片淡淡的金。漫天遍野的白里嵌了对通透的蓝眼珠,晶亮的,极致的蓝,晕到毛发里,如同雪漫进了极深远的天尽头。
  最先发现的是从从幼儿园回来的伏黑惠,他趴在门上,脸贴着凉丝丝的玻璃,睁大了眼睛,“妈妈,这里有只猫。”
  在书房里呆了大半天的五条律子这才抬起眼睛看向门外边,“猫?”
  “白色的猫咪。”伏黑惠踮着脚伸手去抓门把手,见他够不着,她走过去帮他。等门打开,那只蹲坐在露台扶手上的猫也跳了下来,距离一近,这才显出来庞大的体型,盯着想靠过去的伏黑惠半会儿,呲牙咧嘴,嘴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吓得他立刻躲到了五条律子身后。
  “惠,去叫筱原过来。”她拧着眉支开受到惊吓的伏黑惠,自己退回到书房里,打算将这只来路不明的猫继续关在露台上。然而没等她关上门,那只猫已经先一步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动作敏捷迅速,并横拦在了她离开书房的路上。仰着头,眼睛瞪圆了看着她,那阵威胁似的的声音不见了,喉咙里挤出一点细微的叫声,娇声娇气的那种。
  筱原跟着伏黑惠赶过来时,五条律子正一脸为难地站在原地,毛茸茸的猫围在她脚边不住地打转,尾巴如同蒲扇一般晃动,贴着她的小腿。筱原正要出手,那只一刻不停地盯着五条律子的猫突然转头看过来,看得她停住脚,面色纠结地喊了一声,“律子小姐……”停了半晌,语气僵硬地说自己怕猫,没办法帮忙。
  筱原碰不了,家里其他的佣人靠近也会被哈气威胁,不尴不尬地僵持了许久,直到五条律子不得不伸手将已经站立起来扒着自己衣服的猫抱起来。她摸了摸怀里不停拿脑袋蹭她脸颊的猫,神情困惑。
  而目睹了全过程的筱原则目不斜视,牵着伏黑惠,在那只猫平静的目光下后退了两步。
  二
  五条律子就这么被一只陌生的猫缠住了。
  筱原查不到附近有谁家里走丢了宠物,也查不到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就这么凭空出现,蛮不讲理地霸占了她身边所有的位置,平时总要缠着她的伏黑惠也靠近不了半步。他只能隔着一张桌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气鼓鼓地把自己脸颊吹涨,在那只耀武扬威的猫面前小声嘟囔。那只猫也不甘示弱,脑袋蹭着,嘴里细细地喵呜,跟着伏黑惠的声音一起一落。
  一人一猫对峙一直到晚饭也不见停。
  这只猫是个自来熟,跟着他们大摇大摆地蹦到桌上坐着,态度嚣张得就像是到了自己家。五条律子从没管过猫,见他目前勉强还算安分,也不打算赶它下去,就去叫人给它找个碗打算弄点吃的给它。结果没等碗拿过来,它自己已经主动探头去抢伏黑惠碗里抢虾仁。五条律子刚回过神,还没来得及伸手拦,它就已经动作迅速地抢走了所有的虾仁。
  猫大概也是知道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干完坏事就蹲在桌上喵喵叫,撒娇卖痴地打滚,她看着眼睛红了一圈的伏黑惠,还是狠心把猫单独关进了房间里。
  原以为这样能暂时消停,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睛又闹了起来。
  关在房间里的猫不知道怎么跑了出来,钻到了卧室里,横在她和伏黑惠中间,把他挤开,四脚朝天地仰躺着。被挤开的伏黑惠还没睡醒就给他一爪拍在了脸上,没伸爪子,但也实在地打了一巴掌,还懵着就哭出了声。
  抱着抽抽噎噎的伏黑惠,看着坐在床上一脸无辜的猫,五条律子夹在中间无奈叫来筱原联系医院,打算把这个不速之客送去给人领养。
  叁
  猫最终被留了下来,因为明白了这家里谁才是最好哄的人。
  眼馋了很久的伏黑惠摸到了猫就变得很健忘,之前的矛盾被他抛之脑后,单方面表示和猫咪当了好朋友,求着五条律子养它。两双圆溜溜的眼睛就这么一起趴在她膝盖上望着她,她很快就败下阵来,正式收养了这只猫。
  五条律子没养过猫,也不知道别人的猫是不是也跟这只猫一样难伺候,它不吃猫粮,她只能叫筱原去请个宠物厨师,每日买新鲜的红肉和白肉以及稀有动物内脏混着来喂。它不睡自己的房间,就算额外开一个房间给它,它每天早上还是要爬到五条律子身边,她在哪,它就跟着到哪,睁开眼睛必然能见到它白乎乎的脑袋枕在自己肩上。它也不喜欢给别人碰,最常见就是蹲在柜子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谁都碰不到它,伏黑惠就算要摸也只能摸两下,多了就会被躲开。
  唯一有特殊待遇的只有五条律子,它尤其爱缠着她,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地缠着。喜欢叼着梳子跑去找她,把梳子放在她面前,拿脑袋拱她的手,等她领会到这一行为开始给它梳毛后,它就会滚筒似的倒在她腿上躺在她怀里,露出肚皮,让她梳毛。她一边梳,一边揉它的肚子,听它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这时候窗外的光一打进来,它的蓝眼睛里一阵流动的光影照拂在她的脸上,她望着渐渐有些魂不守舍。
  低下头,吻了吻它的头顶。
  在猫痴痴的目光里,她低声说:“别这么看着我。”
  四
  养猫后,五条律子开始喜欢把养猫指南念给伏黑惠听,幼儿园休息的时候,她就抱着他坐在书房里,那只猫仰天躺着睡在伏黑惠的积木玩具桌上,听着她的声音,慢悠悠地摆着尾巴。
  “……猫咪如果把屁股推到人的面前,是信任的意思,又撒娇,求关注的意味在。”
  她念到这里,伏黑惠突然抬头问她,“咕噜总是拿屁股对着我,”咕噜是伏黑惠给猫咪取的名字,因为它总是在咕噜咕噜地响,“妈妈,它是不是在跟我撒娇?”睡在桌子上的猫耳朵动了一下。
  五条律子看了一眼在桌上伸懒腰的猫,笑着说:“嗯,是在撒娇。”
  第二天,伏黑惠惊喜地跑过来告诉她,“咕噜让我摸了它的手。”那只慷慨的猫正蹲坐在桌子上,徐徐舔着自己刚刚被他摸过的爪子。
  五
  五条律子开始有些心事重重,猫见她坐在沙发上愁眉不展,主动凑过来在她腿边打滚撒娇,抱着她的手腕舔她的手背。她心不在焉地摸了两下,又重新将手机放到耳边,这是她今天第叁次拨打同一个号码。
  再一次无法接通后,她坐不住走了出去。
  猫也紧跟着她,在她脚边呜呜叫。她无心关注,叫筱原走一趟咒高,去找联系不上的五条悟。站在走廊上忧心忡忡地说:“平时从来没有这样一声不吭地消失,会不会是出什么事?”听到这话,猫的耳朵精神地竖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无精打采的侧脸,跳到高处,拿鼻子蹭她的手臂,急得嗷嗷叫了两声。
  筱原清咳了两声,挪着站远了一点,安慰她说:“也许只是有些忙。”
  “忙么……”她平时几乎不主动联系五条悟,手机号码在他们之间是一种象征性的摆设,能够让他随时随地给她传递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她以往总是觉得他不在,这样活在短信里就很好。只是等短信一消失,这种单方面的联系断开,一直被搁置的关心提了起来。她这才清楚,自己已经是被他拽着走了很远,他如果不见了,留在原地的她走也不是,停也不是,怎么都过不好。
  “我去学校问问,”五条律子脸色越来越难看,身边的猫急得站了起来,筱原连忙后退,“说不定能有些消息。”
  出乎意料的是,筱原出去走这一趟,不仅带回了五条悟的消息,还把咒高里的夏油杰带了回来。他来是为了证明五条悟现在活得好好的,只是有正经任务在身上暂时脱不开身,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着重强调完过两天,他看了眼蹲在一边虎视眈眈的白猫。
  五条律子听完半信半疑地松开眉头,又见夏油杰特地跑来,想着请他进门喝杯茶。他笑眯眯地应下,正打算走进去,原本安安静静的猫突然蹦了上来,重重蹬了他肩膀一脚,借着他的肩膀蹿到了柜子顶上,对着他,嘴里骂骂咧咧地嗷嗷叫。
  她反应不及,只能对着他肩膀上两个明显的猫脚印道歉。
  夏油杰一脸见怪不怪,慢悠悠地抬头看着嘴里骂个不停的猫,突然开口:“你的猫脾气挺大的。”
  “它一直这样,真的很不好意思。”
  “没什么,”他摆摆手,漫不经心地说,“我以前老家也养过猫,发情的时候就这样不讲理。”
  “发情?”
  “你不知道吗?”
  “医院那边提过一点,”她对养猫只是半知半解,听他这么提起,这才恍然大悟,“我原本只是以为它性格就这样的,所以没当回事。”
  “没想过是发情期吗?”
  “没往这个方向想过,而且他只是脾气有点不好,没别的行为。”
  他听得认真,仔细询问,“有随地小便的行为么?”
  “随地小便……似乎还没遇到过。”
  “说不定快了,”他抱着手臂,抬起头看向那只猫,露出一个万分亲切的笑容,“猫咪发情还是很痛苦的,为了他的健康,我建议趁早把他绝育了。”
  不知道是不是五条律子的错觉,夏油杰的话刚说完,她似乎见到那只猫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
  六
  医院那边通知生物芯片预约上了之后,五条律子也顺势预约上了绝育的手术,坐在一边听见她打电话的猫烦躁得不停地抓她的袖子,等她放下电话,一脑袋埋到她怀里,一边嗷呜叫,一边用脑袋蹭她的胸口。她被拱得有些无奈,只好把它抱到身上,双手捧着它的脸,指腹在它两颊揉搓,一面揉,一面轻声安抚,把他揉得舒服到双眼紧眯。
  “医生说,绝育会延长你的寿命,”她偶尔会这样对着猫说话,因为这座房子空旷异常,除了猫,没有人能够听见她身体里被这庞大的空所遮蔽吞没的声音,“运气好的话,可以陪我很久很久,”猫睁开了眼睛,静静地望着她,透润的蓝眼睛如同望不见尽头的天,她也回望着,带着怀念般的笑,轻声说,“一个人这样坐着,真的很累,你能够多陪我一年,也是好的。”
  猫伸长了脖子,湿润的鼻子亲昵地蹭了蹭她的下巴,嘴唇。
  她笑着回吻它的头顶。
  七
  那只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没人知道。
  五条律子找了整日,直到天色黑了下来,才在筱原地劝说下回到家里,怅然若失地坐在书房,坐着坐着就落了一脸的泪。失去联系一周的五条悟这时候忽然到家,他一进门,她便手忙脚乱地抹去面上的眼泪。
  “为什么哭?”他坐到她身边。
  “没什么。”她不看他,下颌收紧,安静得一如既往,如同一面厚重的墙,颜色沉闷,灰头土脸地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扳过来,鼻尖靠过去贴在她的皮肤上,又冷又湿,“姐姐。”声音在这空洞的房间里回响,散去时,余温留在了她紧闭的嘴唇上。
  久不见面的五条悟无缘由地贪婪,苛刻,她沉默不行,闭上双眼不行,他要她时时刻刻地看着自己,耳根底下放大的呻吟也要留下他的痕迹。接吻时,她也不明白他在纠结什么,反复地纠缠,几乎要令她窒息。
  “姐姐,”他在黑暗中将脑袋埋进她怀里,“为什么那么难过?”
  她抱着他的脑袋,良久才说:“有只猫不见了。”
  “姐姐养的猫?”
  “嗯。”
  “姐姐喜欢那只猫。”
  “嗯。”
  “那姐姐喜欢我吗?”
  “……嗯。”
  “和那只猫一样的喜欢吗?”
  “……不一样。”
  “为什么。”
  “因为它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