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刚来的时候稍微有一点高反,带了不少氧气,后来适应了就不需要了。徒步的运动量其实不大,我们队里有个50岁的大姐姐,刚退休没多久,她说已经开启了享受生活模式,特别洒脱。她去玩过滑翔翼,跳过伞,听说我在医学院读研,又说不觉得人应该到八九十岁躺在icu里全身插着管子死去,那样多生存一天,都是对过去鲜活岁月的辜负。她最理想的方式,就是爬山遇到雪崩,下海遇到海啸,她甚至可以接受飞机失事,就是不愿意在医院里。”
  “后来,我们在往前走了几公里之后,真的遇到了小规模的雪崩,刚开始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动静,后来姐姐让我看那个方向,有一点雪像瀑布一样滑落,非常美。”
  “从上山开始,风景是逐层递增的,当你觉得眼前已经足够震惊时,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听他说着话,凌游的意识逐渐模糊,大脑似乎试图紧抓着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太美好了,它轻盈、快乐、自由、幸福,这就是杨亚桐应该享有的生活,而不是和一个精神病人困在这栋高楼的方寸之地。
  “我对他无关紧要,或者说,我不能是重要的,他不和我在一起会更好。”凌游在睡着之前这样想。
  旅程结束,杨亚桐从机场直奔公寓。他有一周没见凌游了,这一周,他拼命消耗身体的能量,以抵消内心的对凌游的依恋,他很清楚凌游的精神是不正常的,却无法避免地因他的态度而心神不宁,主动多说几句话他就欣欣然,稍微冷淡一些他就郁郁寡欢。
  凌游也是这样吗?他想。他不仅这样想,还想证实这个念头。
  凌游看着他走进门,全身散发着长途旅行特有的疲惫的兴奋,以及运动过后尚未消散的多巴胺,和那个蹦蹦跳跳去迎接他的小狗一模一样。
  “我回来啦!”他尾音上扬。
  “嗯。”凌游只发出了一个音节,不仔细听甚至会忽略掉的一个音节。
  “这两天身体好些了吗?”
  “还是那样。”
  “有没有出现过听不到的情况?”
  “偶尔几次。”
  杨亚桐见他精神不太好,问:“昨晚又失眠?”
  “是,我想睡会儿。”说罢,他躺下,转身背对着杨亚桐。
  杨亚桐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蹲下揉了揉胖大海的头,把带来的当地特产和小玩意儿摆在桌上。
  “我假期还剩两天,回家陪妈妈住了,你有事打给我。”
  没等凌游回答,他便匆匆出了门。
  段虹看出儿子在家这两天心神不宁,有时候对着电脑,手放在鼠标上,却一动不动,不知道还以为他在用意念控制。
  “出去玩不开心吗?出什么事了?”她问。
  杨亚桐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问:“妈,你有没有某个时刻特别想离开家自己待几天?”
  “当然有,不然我以前为什么说突然有点事要出差?真正的出差一定是提前安排好行程,去哪里,住哪间酒店,哪一天,什么时间,去见什么人,都是确定好的。上午突然说下午要去出差,那就是我想走了。”
  “所以是什么事让你想离开?”
  “以前是大舅舅,外公外婆刚去世那会儿,一个人照顾他很难,当时小舅舅才刚上小学,后来和你爸爸在一起,情况稍微好一些,这也是我至今都感激他的原因,他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了很大的忙。后来有了你,我一个女人,被家里大大小小的男人围着。唉,你自己也是个男人,你知道有多烦么,一个智力有问题这咱们不能怪他,一个淘气,一个不着调,一个你还那么小,我那些年总觉得自己上辈子得干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儿,才能摊上这么一堆男人。”
  杨亚桐笑,想起自己小时候,又替妈妈心酸:“妈,您太辛苦了。”
  “都过去了。你爸爸走了之后,小舅舅突然就懂事很多,他总觉得,我离婚是因为家里这些甩不掉的麻烦事儿,而且你从小就乖,不让人操心,真正兵荒马乱的就那几年,很快就过去了。”
  “那天跟我们护士长聊天,她说有时候下班回到家,会坐在车里一个人待一阵子,那片刻安宁可能是她一整天唯一属于自己的时间。我就想,我妈妈是不是也这样想。”
  “以前会,现在不会了。现在我知道大舅舅会算准了时间做好饭在家等我,晚十分钟他就慌里慌张的,我不想让他担心,小舅舅不加班的时候也都是在家吃饭,我知道有家人在等,路上堵车都有点着急。”段虹知道他想聊的不是这些话题,所以直接问,“你和凌医生,现在是什么情况,遇到问题了?”
  “我有时候去公寓,就在停车场坐着,不敢上楼,我不知道上楼会面对什么,是他的笑脸还是冷脸,是他正常着还是不正常,我有监控可以看,但我连看监控都不敢您懂么,就是一直在等,等到车都凉了,才敢打开监控看看,才敢上楼。我看着乐观,其实心里有点怕。”
  “他还在抗拒你么?”
  “没到抗拒这个地步,他已经适应我陪着他了,只是相处起来忽冷忽热,很难受。有句话他说的没错,和精神疾病患者在一起真的压力很大。”
  段虹点点头:“外公的爸爸,就是我的爷爷,当年因为战乱去了香港,这事儿你知道的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