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年深不见

生生 第8节

  温听晨以为她馋了,伸手给她拿了一包,李乐意攒在手里眼眶却红了,好一会儿掀起泪意盈盈的眼睛仰头问她:“姐姐会想自己的爸爸妈妈吗?”
  温听晨愣了一下,“小的时候会。现在……”
  她摇头,笑了笑,“很少了。”
  “姐姐的爸爸妈妈也会经常吵架吗?”
  “吵架,很少吧。”温听晨垂眸回忆,最后牵起一个无奈的笑,“如果可以,我妈妈巴不得再和他吵一架,但……再没那个机会了。”
  温听晨的亲生父亲温彬是个很斯文温和的男人,对谁都笑吟吟的,生活上也极少对妻女红过脸。
  那时候他是个大学老师,主教思政,兼职当辅导员,和周见弋的母亲坐同一个办公室。
  他们一家住在江大家属院,生活平静惬意。
  变故发生在她十岁的某个周末,温彬开车送她去校外上钢琴课,中途接到电话说他班上有女生失恋在图书馆闹跳楼。
  得到消息的温彬将她送到少年宫后就匆匆赶回江大,说完事之后再来接她回家。
  后来,那个跳楼的女生接到男友求和的电话,自己主动从天台下来了,温彬却因为着急在回去的路上发生车祸,再也没能来接温听晨回家……
  那场意外让他们这个家支离破碎,方老师日日哭夜夜哭,眼睛都哭坏了。
  闹跳楼的女生和她父母找上门,给她们母女俩下跪,方老师痛心疾首扬起巴掌,却怎么都打不下去。
  再后来,方老师带着温听晨住回外婆家,过了两年浑浑噩噩的日子。
  外婆和小姨心疼她一个人带孩子,劝她再嫁。
  方萍一个高中老师,一个人的薪水很难支撑女儿高昂的教育开资——学钢琴学围棋都需要钱,这些都是温彬在世时为女儿培养的兴趣,她不想放弃。
  为了给温听晨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答应相亲,最终嫁给了同样丧偶条件优渥的唐广君……
  “没机会了,是什么意思。”
  李乐意听不懂她的话,困惑地扯扯她的袖子。
  温听晨从回忆中抽离,牵唇微笑,默默她的头发,“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晚饭是简单的三菜一汤,李乐意心不在焉,只吃了小半碗。
  她心里惦记周见弋,听见楼下有汽车回来就搬个小椅子往窗口张,看见不是他,又垂头丧气地坐回沙发,抱膝蜷缩在角落,黯然神伤地拨弄电话手表。
  “实在想舅舅,就给他打个电话吧?”洗碗完,温听晨甩甩湿漉漉的手,坐过去陪她。
  李乐意摇头,将电话手表藏进袖子,颓然撅起小嘴,“妈妈说,舅舅工作的时候,不能打扰他。”
  懂事得让人心疼,温听晨摸摸她的脸蛋,无声安慰。
  恰逢这时,李乐意的电话手表响了,她眼眸一亮,欢欢喜喜按下接听。
  “喂,舅舅,你回来了吗?”
  周见弋简短地和她说了两句,问她吃饭了吗,乖不乖,有没有听姐姐的话,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让她叫姐姐来接电话。
  电话是扩音,温听晨其实一直都在旁边听着,闻言柔和出声:“喂,你那边怎么样了?”
  周见弋叹了口气,嗓音沙哑有颗粒感,像刚刚在烟里泡过。
  “凶手已经抓到了,但他什么都不肯交代,目前还在审讯当中。你们怎么样?乐意没给你添乱吧。”
  温听晨看了眼旁边疯狂朝她挤眼睛的小姑娘,笑回:“没有,她很乖的。”
  “那就好,我这边估计还要一段时间,实在太晚就拜托你带她先休息,我明早之前一定赶回来。”
  温听晨说好,让他不用担心。
  两人又简单聊了两句,都是关于李乐意的话题,不多久那边有同事唤他,周见弋匆匆挂断了电话。
  温听晨带李乐意上楼拿她的换洗衣物,门锁密码是串很简单的数字,像是个日期。
  小姑娘洗澡很乖,安安静静像个瓷娃娃,会自己刷牙,自己搓泡沫。
  冲了水,温听晨拿毛巾给她擦头发,李乐意站着配合,黑黢黢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看。
  “姐姐,”小姑娘突然出声,语气笃定,“我以前见过你。”
  “在哪里?”温听晨笑笑,用干净的浴巾将她包裹。
  “是在我舅舅的相册里,有一张在山顶拍的照片,你就是其中一个姐姐。”
  温听晨动作僵住,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嘛,乐意记性真好。”
  第8章 浪漫血液(5)
  深夜的刑侦大楼灯火通明.
  最近要案多,物证科侦察组法医室就没有不加班的。
  办公区歪七扭八睡了一片,空气里混合着泡面、咖啡、烟草和大老爷们的汗酸,气味儿闻着不比封闭的春运火车好多少。
  周见弋从审讯室出来,和同组加班的同事打了声招呼,低头看眼腕表,黑眉一蹙,加快下楼的脚步。
  走到一楼大厅,同事余不凡追出来叫住他,一转身,一瓶金色罐装红牛在空中划了道圆弧抛物线,精准砸进他怀里。
  周见弋稳稳接住,舌尖抵住上颚打了个响舌,“你就不能轻点?”
  余不凡恍然,手掌拍了下额头,一脸歉意,“怪我怪我,忘了你身上还有伤。”
  大步流星跨过来,勾住周见弋的肩膀,眼神朝下往他腰腹部瞄,“养的怎么样?我跟你说,男人伤在腰上,可不能大意!万一以后那方面力不从心就难办了。”
  国庆节后出任务,周见弋在抓捕过程中被罪犯刺了一刀,伤口很深,流血不止,幸而没伤到要害,在医院躺了两天捡回一条命来。
  刑侦队长也就是他师父,三令五申,让他回家好好养伤,这才有了这次的假期。
  “闭嘴吧你,老子腰好着呢。”
  周见弋虚给了余不凡一脚,被对方轻易躲过,他勾唇轻哂,打开易拉罐,一口气喝了半瓶,“笔录做的怎么样?”
  余不凡恢复了正经,并肩和他往门口走,“差不多,他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我让小赵去整理。说真的,今天还是得谢谢你,不然靠我一个人真是忙不过来!”
  今天的案子并不棘手,一年轻男子当街砍杀两人,警方赶到案发现场时他就坐在血泊中等待归案。
  难的是审讯,凶手到了局里,面对警察的层层审讯始终沉默不语,只说人就是他杀的,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余不凡和其他同事拿他没辙,后来是周见弋亲自上阵,与他打起来心理战,几个小时下来凶手扛不住压力,终于交代了实情。
  “分内的事,有什么可谢的。”周见弋再次看眼时间,不客气地拂开余不凡搭在肩上的那只手,把喝剩下的红牛顺势塞他手里,“行了,别挡路,我回去了。”
  余不凡身体猛地没了支撑,险些摔了个脸着地,不高兴地冲着他背影喊:“哎,你急什么呀?我还说请你去吃夜宵呢?”
  周见弋摆摆手,迈着两条长腿,头也不回地走向停车场,“下次吧,我着急回家。”
  真新鲜嘿,工作狂着急回家了?
  余不凡皱眉咂舌,饮料罐扔进垃圾桶,大腰一叉,“之前是谁说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住局里也无所谓?”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哟,听这口气是家里有人了?妲己还是褒姒?勾走你魂了?”
  周见弋发动车子,油门后急踩刹车,一个漂移甩到余不凡面前,摇下一线车窗笑骂:“滚,少管老子。”
  摆摆手,“走了。”
  ……
  房间静谧无声,能清晰听见钟表走手动的声音。
  温听晨靠在床头发呆,身边睡着的小姑娘突然动了下,呓语一句,像是在哭,眉头拧巴,肉嘟嘟的小手仍揪着她的衣摆。
  温听晨回神,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顺便看了眼时间。
  快十二点了,周见弋还没消息。
  李乐意的电话手表就搁在床头柜,想找到他的号码拨过去并非难事。
  在反反复复的纠结中,楼下传来了汽车引擎声,很快她家的门铃被人按响。
  温听晨披上外套,轻手轻脚下床,警惕地看了下猫眼才放心开门。
  周见弋站在外头,卷着一身寒气,黑鹰般的眸子在她身上短暂打量,然后颔首,“被案子拖住了脚,回来晚了,抱歉。”
  他的嗓音低沉沙哑,有疲惫的颗粒感,温听晨不自然笑笑,“没事儿,平时这个点我也没睡。”
  侧身给他让道,“乐意睡着了,你先进来吧。”
  周见弋似乎迟疑了一下,抬脚迈过门槛,擦肩而过,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能闻到他身上醇劲凛冽的烟草味。
  她后退两步,蹲下身翻找鞋柜,目光不露痕迹地扫过他的鞋子,至少四十三四码。
  她家里没有男士拖鞋,一次性的也没有,手忙脚乱找了半天,干脆让他穿鞋进来。
  周见弋点头说好,目光快速扫了眼屋内的陈设,家具装修有七八成新,打扫得很干净,但过于冷清,没有花里胡哨的布置,很像她的性格。
  “乐意她没给你捣乱吧?”他看向亮着昏黄夜灯的卧室,小姑娘蜷在床上睡得很沉。
  温听晨浅笑摇头,“没有,她今天很乖,不哭也不闹的。”
  “谢谢,事发突然,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顺手的事,换成任何一个朋友都会帮这个忙的。”
  “朋友……”
  周见弋低声喃喃,然后自嘲地牵了下唇角。
  两人不尴不尬地客套,又不约而同地沉默,空气中充斥着强烈的诡异。
  很多事情闭口不提,并不代表忘记,温听晨花了一天的时间也没想明白接下来的日子里该用什么心态和他相处,作为新邻居,他太熟悉,作为老同学,他的分量又太重。
  相对而立,一时无言。
  周见弋垂眸看她,眼睫下的情绪不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沉了口气,说:“那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带她回去。”
  私自进女生卧室并不礼貌,他站在原地不动,眼睛往卧室瞟,等待温听晨的意思,是直接让他进去,还是她先把人抱出来。
  温听晨犹豫了会儿,掀眸看见他眼下淡淡的乌青和下巴一圈胡茬,鬼使神差地开口:“你吃晚饭了吗?”
  “嗯?”周见弋怔了下,“没顾得上。”
  温听晨转身进了厨房,拉开冰箱冷藏室,回眸,“那正好,我准备弄点夜宵,你要不要一起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