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年深不见

生生 第19节

  温听晨喃喃重复他的名字,表情仍是迷茫,周见弋失落地发现,她不记得他了。
  “江大家属院,曾静老师的儿子,周见弋。”
  温听晨又念了遍他的名字,目光仔细扫过他的眉眼,恍然,“是你。”
  谢天谢地,她终于想起来了,周见弋长舒一口气。
  “我从县中转回来了,分到五班上课。”
  “哦。”温听晨从最初的意外中恢复过来,手指摸了摸脸颊上的创口贴,神色复杂,“昨天在田径场……也是你。”
  周见弋立刻举起三根手指,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注意力全在球上,真没看见你走过来……总之,对不起,你的伤怎么样了?”
  明白他不是来找茬的,温听晨明显松了一口气,“没事,破了点皮。”
  她的脸上贴了创口贴,颧骨处有明显淤青,恐怕不只是破了点皮这么简单。周见弋不放心,“我还是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吧,别踢成脑震荡了。你们下节什么课,我帮你请个假吧?”
  “不用,没那么严重。”温听晨往后退了步,垂着脑袋摇头。
  周见弋从前就对她没辙,现在更拿她这副样子没办法,想了想,从口袋拿出祛疤膏。
  “那你把这个拿着,女孩子脸上留疤不好。”
  温听晨怯怯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好一会儿才迟疑伸手,生怕和他有别的接触,指尖轻轻捏住药膏盒子的一角,“好吧,谢谢你。”
  见她收进口袋,周见弋心里的愧疚感有所减轻。
  上课铃已经打响,走廊上同学越来越少,温听晨着急离开。
  “我要回去上课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周见弋才想起还有瓶修护的东西没给她。
  他不太懂美容,但他姐用的都是好东西,双管齐下,对温听晨的伤口恢复应该有用。
  他追上去,让温听晨等一下,她却跟没听到似的,回头也不回扎进了教室后门。
  周见弋又气又好笑,心想温听晨也不是属老鼠的,怎么次次都溜贼快。
  趁老师都还没进教室,他追到一班后门,本来想隔着窗户直接抛给她就走人,一站定却看见温听晨站在后排最角落的位置,身边是一张被洒了红色不明液体的座椅。
  “恶心死了,怎么会有人弄到凳子上啊。”她前面的某个男生说。
  “怪不得教室里一股腥味!闻得我都快吐了!”
  “她妈灭绝师太不是傍了个大款么,怎么连个卫生巾都买不起啊?”
  所有人都看向她,有人暗暗得意,有人表情不屑,有人袖手旁观。
  但,没有一个人为她打抱不平。
  温听晨垂首盯着自己的椅子,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更加苍白,深深呼吸,一言不发地走到身后卫生角去拿抹布。
  手指还未触到,抹布被人一把抽走。
  “凭什么用公共抹布,你不嫌晦气,我们还嫌晦气呢!”那人说。
  温听晨红着眼睛瞪他,“那是什么你们心知肚明。”
  “我明白什么?那是你的椅子,难不成我一个大男人每个月也有那几天?”
  众人哄堂大笑。
  教室里的气氛逐渐白热化,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放大每一个狰狞的面孔。
  温听晨的视线一一扫光那些扭曲的笑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迟迟没有落下。
  她像个提线木偶平静走回自己的座位,从书包翻出纸巾,默默擦拭座椅。
  周见弋再也看不下去了,大步冲进教室,一把抓住温听晨的手,“别擦了,分明是有人故意整你,你看不出来吗?你不知道反抗的吗?”
  温听晨当然看出来了,她又不是傻子,自己今天什么情况她会不知道么。
  她也曾反抗过,但反抗一点用都没有,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她抽回自己的手,弯腰继续。
  液体很快浸透纸巾,鲜红的颜色染了满手。
  周见弋忍无可忍,一脚揣在看好戏男生的课桌上,“你们他妈是不是男人,就这样欺负一个女生吗!”
  那男生从座位上弹起,嚣张道:“你谁啊?跟你有关系么?我们班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手么?”
  周见弋撸起袖子,“你们欺负人我凭什么不能管?给我把椅子擦干净,道歉!”
  那男生冷笑,轻佻地推下了温听晨的肩膀,“哟,可以啊,这么快又勾引到一个。”
  温听晨被推得踉跄几步,闭上眼睛,任由眼泪决堤。
  周见弋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男生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看他,“我就动她怎么了?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可是灾星,帮她你可会倒大霉的。你知道上一个这么帮她的人是什么下场么?难不成你想做下一位尸兄?”
  周围人问:“什么shi兄?”
  那男生挑衅道:“尸体的尸啊。”
  周见弋彻底怒了,挥起拳头就要往男生脸上砸,关键时刻,有人高喊:“陈老师来了!”
  教室前面很快响起敲击讲台的声音,中年女人拿着扩音器沙哑道:“干嘛呢!还上课不上课了!”
  被周见弋揪住的男生挣开他的桎梏,跑到讲台恶人先告状,“陈老师,有人跑到我们班来闹事!”
  陈老师眯着眼睛打量周见弋,面色不悦,“这位同学,你哪个班的?不上课跑我们班来做什么?”
  周见弋认得这个老师,一班的班主任陈娟,他恢复了一丝理智,试图用学校最提倡的方式解决——
  出了问题找老师。
  “陈老师,”他扯过温听晨的椅子,将它挪到显眼位置,“你们班的人欺负同学,你管不管?”
  陈娟眉毛一拧,踩着高跟鞋从讲台上下来,瞥了瞥沾染红色液体的椅子,又看了看站在旁边面色苍白的温听晨,心里很快明了。
  她笑了笑,轻飘飘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不过就是同学之间开个玩笑而已,很正常嘛,怎么能说是欺负呢。”
  周见弋:“可是……”
  陈娟打断他,“好了,就是一张椅子,擦干净就好了。你快回自己班上课去吧,没事不要乱窜。”
  言外之意,管好你自己,别多管闲事。
  周见弋脑袋一轰。
  告状的男生在讲台边朝他做鬼脸,得意洋洋的表情好像在“你能耐我何”。
  温听晨抬眸看他,无声流泪,缄默是最浓烈的绝望。
  周见弋从来不知道这世界还有这么恶心的一面,这样的不公待遇他只经历一次就觉得受不了,而温听晨她每天要面对多少这样的黑暗?
  这样想着,他缓慢脱下了自己的校服外套,用它擦拭那张染了红墨水的椅子,然后走到教室前面,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校服扔在讲台上。
  “开玩笑是吧?那我现在也是开玩笑的!”
  第19章 被风吹过的夏天(4)
  这手校服往讲台上一砸, 周见弋在附中一战成名。
  陈老师一个电话打去了教导处,紧接着副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还有他爸妈都来找他谈话。
  教导主任给他扣了顶不尊师重道的帽子,罚他写份2000字的检讨, 在周五的开学典礼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陈老师道歉。
  周见弋也算是创造了附中的历史, 成为第一个开学就做检讨的人。
  教导主任生怕他溜了, 全校师生刚进场,就把他喊到主席台旁边候着。
  升完旗,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主任担心周见弋耍滑头,让他提前把写好的检讨书拿出来看看。
  周见弋从口袋掏出一张皱得不成样的草稿纸,主任展开瞥了眼, 皱眉,“你这什么呀?字跟狗爬似的, 谁看得懂!”
  周见弋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的,“反正是让我读, 我看得懂就完了呗。”
  主任无言反驳, 眼看学生代表的发言进入尾声,把检讨折好还给他, 交代道:“去去去, 该你了,一会儿上台态度给我放真诚点, 听见没?”
  周见弋揉揉耳朵, “听见了。”
  学生代表一下台,周见弋完美衔接。
  他一踏上主席台, 下面立刻响起一片掌声,以任柯储蓄为首的五班男生们起哄吹哨,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光荣发言。
  周见弋拍拍话筒,朝下边一抬手,跟个领导似的。
  “谢谢大家,你们的热情我感受到了。”
  他在县中调皮惯了,这些都是小场面。教导主任脸红脖子粗,“谢什么谢,赶紧给我念!”
  周见弋不慌不忙展开检草稿纸,脸上笑容依旧,“下面,由我为大家带来……检——讨——书。”
  台下一片哄笑。
  “前天上午,我在一班顶撞了陈娟老师,在这里,我要向她郑重地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错得非常离谱,回去后我认真反思,总结一下几点。”
  周见弋清清嗓子,一副要大杀四方的架势。
  “一,我错在多管闲事,没有在撞见欺负弱小的时候袖手旁观。二,我错在过于相信他人,认为所有老师都能明辨是非,遇到校园欺凌时能及时制止,调节矛盾,不偏袒不假公济私,不做坏势力的保护伞。三,我错在高估了某些老师的道德水准,以为她既教书,也育人……”
  站在一班队伍前面的陈娟脸都气绿了,手臂一甩,愤然离场。
  教导主任火冒三丈,直接冲上来拔掉了他的话筒,提住他的衣领像拎小鸡仔似的将他提下去,奈何身高是硬伤,画面过于滑稽。
  底下学生又是鼓掌又是吹哨,五班男生纷纷起哄,喊周见弋牛逼。
  人群中的女生交头接耳,红着脸讨论这个新来的转校生好帅。
  而温听晨,看着台上这场因她而起的闹剧,默默低下了头。
  这场闹剧以周见弋被记过作为收尾。
  教导主任亲自打电话向周槐安告状,说他如何挑衅老师,如何不知悔改。
  周槐安是典型的严父,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得到消息后直接开车赶到学校,当着主任和其他老师的面抽了儿子两戒尺。
  周见弋早就被打习惯,自从他的管教权从外公移交到父亲手上,他就没少吃周槐安的“竹笋炒肉”。戒尺打在背上的时候,甚至不屑地想这破木头还没皮带抽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