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年深不见

生生 第25节

  男人再次摔倒在地。
  他拉起温听晨的手,“快跑!”
  温听晨被他拖着跑了出去,脑子断开的那根弦逐渐接上,她听见身后男人发出痛苦的哀嚎和难以入耳咒骂,摇摇晃晃站起来。
  深深的恐惧在心底蔓延,她只好本能抓紧那只唯一给她力量的大掌,从被动追随,变成了不要命地全力奔跑,仿佛身后有无形的厉鬼在追赶,而这世界只剩下彼此。
  夜色在凉风中倒退,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已经完全听不到男人的声音。
  温听晨停下来,大口喘息,“我跑不动了。”
  周见弋也停下脚步,手掌撑着膝盖往回望,“应该没追上来。”
  “那就好。”
  温听晨闭上眼睛,泄力蹲在地上,心跳快到要从胸膛蹦出来。
  想要伸手擦汗,才发现两人交握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十指紧扣,试着收回,却发现他手心的力道丝毫不减。
  “周……周见弋。”
  她脸颊发烫地出声,周见弋像是没察觉到什么不对,茫然看她,她无奈晃了晃被他紧紧握住的那只手,他这才回过神,依依不舍地松开。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两人各自撇过头去平复呼吸,喘着喘着,忽而不约而同地笑了。
  “你笑什么?”
  “你笑什么……”
  两个的声音同时响起,温听晨低下头去,让他先说。
  “我笑你笨死了,碰见流氓就只知道发呆!”周见弋直起身体,用汗湿的大掌揉搓她的头发。
  温听晨难得没生气,还是笑,“我也笑死你笨死了,我都叫你离我远点,你为什么不听?”
  “没办法,谁叫我这人从小就一身反骨。”
  温听晨不说话,静静与他对视,两人都从对方漆黑的眼里看到了某种流动的光彩。
  第24章 那些你很冒险的梦(1)
  后来回想起来, 这好像是周见弋回到江市后,温听晨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笑颜。
  其实她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盈盈杏眼, 瞳仁明亮, 像山间自由自在的风, 云都被拨开了。
  她就该这样多笑笑,低眉敛目并不适合她,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她本该是天上皎洁的明月。
  周见弋盯着她明艳动人的面孔,短暂痴愣。
  走出很长一段路之后,温听晨才如梦初醒地问:“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
  那个老变态今天会对她做出这样恶心的事情, 明天就会骚扰别的女孩子。如果不是周见弋保护她,刚才会是什么情况, 她根本不敢想。
  周见弋思索了会儿,说剩下的交给他处理就好,让她先回家。
  这次他没有在路口看着她进小区, 而是光明正大一路送到了她家楼下。
  走到院子口, 温听晨转过身面对他,又恢复到平时低眉顺眼的样子, 藏在长发里的耳朵却没来由地胀热。
  “明天见。”
  温柔绵软的嗓音熨帖人心, 周见弋笑得一脸灿烂,“明天见。”
  推开院门, 温听晨穿过花园, 飞快换鞋,书包也来不接脱下就蹭蹭跑上二楼。
  阳台的位置正对门口, 能看见周见弋盯着屋内看了会儿,见房间有灯亮起才转身离开, 边走边拿出手机打个电话。
  隔得太远,听不见他讲什么,温听晨躲在窗帘后面,心跳怦怦,原来他每晚目送她离开是这样的感觉。
  等人彻底消失在黑暗里,温听晨隐隐嗅到空气中飘来一阵呛人的烟味,一转身,看见毫无征兆出现在身后的唐广君吓得一哆嗦。
  “叔……叔叔。”她头皮发麻,差点灵魂出窍。
  唐广君没应,手指夹着雪茄,淡淡吐了口烟圈,眼睛别有深意地往楼下的方向瞟。
  “小晨啊,女孩子还是要自爱。”
  “……”
  温听晨猜想他是看到自己和男生一起回家了,紧张得攥拳手心,指甲掐进肉里,想解释,又觉得唐广君对自己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事实是什么,他或许并不在乎。
  于是,深呼吸,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侧身从推拉门缝里挤出去。
  “我先回房间写作业了。”
  唐广君瞥她一眼,不作声,重重合上阳台的窗户。
  ……
  长久以来生活在重组家庭,温听晨性格变得敏感,从妈妈领着她住进唐家的那天起,她就能感觉到唐广君其实并不喜欢她,对她偶尔照顾是看在妈妈的面子,舍得给她花钱,也不过是因为他根本不缺那点儿钱。
  他对温听晨总是淡淡的,不闻不问,可自从暑假过后,温听晨敏锐地察觉到他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某种改变,有时会莫名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敌意。
  温听晨怀疑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他不高兴,将自己与他相处的过程细细分析了个遍,仍然没有答案,最后只好顺其自然。
  她担心唐广君会将这晚看到的情况告诉方萍,再给她扣上一顶早恋的帽子,到时候即便没什么,解释起来也很费力。
  可直到方萍从郊区回来,也不曾提到什么异常,问起近况,温听晨只说一切都好,对遇见老变态的事情绝口不提。
  她担心一旦方萍知道,就再也不会让她独自回家了。
  好在那个变态再也没有出现过,周见弋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夜里回家能看见附近多了许多巡逻的警察,叫人安心。
  温听晨的外婆年纪大了,猛地生了场大病,一时半会儿难以痊愈。
  一直请假终究不是个办法,方萍姐妹俩商量之下,给老人家转进了江大附属医院,白天请护工,晚上姐妹俩轮流照顾。
  唐纯还小,正是离不开妈妈的年纪,那段时间方萍压力很大,学校领导对她的情况给与理解,暂时不安排她晚自习坐班。
  温听晨也懂事地表示自己可以独立上下学,不需要她接送。
  方萍一琢磨,给她买了辆代步电动车。
  骑小毛驴上学的第一天,周见弋在路口照常在路口徘徊,手里拎着两份热腾腾的早餐,有她爱吃的肉丁烧卖。
  乍一抬头,看见她骑在电动车上,眉头一拧,肉眼可见地不高兴,差点以为自己被不需要了。
  好在温听晨好像没有扬长而去的打算,不知是因为车技不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车速放得极慢,堪堪够一个身高腿长的少年人步行追上。
  大概是她太过龟速,旁边骑三轮的大爷都忍不住回头看她,好心询问:“姑娘,车子是不是没电了?”
  “……”
  “……”
  温听晨尴尬摇头,周见弋在后头没心没肺地大笑。
  温听晨回头嗔他,一气之下将把手拧到底,周见弋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低低骂了声“靠”,拔腿就追。
  等温听晨拐进车棚停好车子,周见弋才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校门口。
  进教室时两人擦肩而过,他压着嗓子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声音说:“温听晨,你开外挂,耍赖。”
  嗓音散漫轻佻,一如吉他随意拨动的和弦,让人忍不住心颤。
  温听晨习惯性低头,用散落的长发掩饰嘴角浅浅的笑意。
  第二天,周见弋学聪明了,不知道从哪搞来一辆山地自行车,悠哉游哉跟在她的小毛驴后面。
  温听晨透过后视镜往后望,少年肆意明朗,意气风发。
  许多年后,每每回想起那条梧桐大道,温听晨心头都会溢出一丝暖意。
  那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
  事实证明,多上一节晚自习还是有成效的,元旦前的一次月考,温听晨的成绩有明显回升,虽然没有重回年级前十的光荣战绩,但有进步总是好的。
  季敏让学委把分数贴在教室后面,下了课,一窝蜂的人涌过去,把她桌椅挤得东倒西歪。
  温听晨默默看着,什么话也没说,她不想惹是生非,也不想和同学起不必要的矛盾,一般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忍忍也就过去了。
  位子上围满了看成绩的同学,她坐不进去,索性调头小卖部,奖励了自己一个巧克力味的可爱多。
  再回来时,座位空荡荡的,原本歪斜的桌椅被摆正,散落一地的课本被捡了起来,整整齐齐码在桌上。
  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成绩表,不知道被谁撕下来重新贴在了别处。
  温听晨一进教室,气氛诡异安静,那个总想找她麻烦的体委怒目瞪她,干净的校服裤腿上有个明显的脚印——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
  她偷偷看向周见弋所在的方向,他却跟没事人似的,枕着书包闷头大睡,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温听晨眨眨眼睛,选择顺了他的心意,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到夜里上晚自习,她才悄悄去看了排名表,周见弋这次的分数突飞猛进,进步远在她之上。
  他从小就聪明,很多东西一点就通,只要肯用功总是能看见回报的。
  两人的成绩在慢慢变好,温听晨心里总算有了一丝欣慰,她暗暗下定决心,希望期末考试能回到原来高一的水平。
  但这个期末过得并不顺利,元旦一过,学校流行起了红眼病。
  最先听说有感染的是一班,一个星期之后,整个年级也陆陆续续地传开了。
  到了第二周,五班便有一大半的同学因感染红眼病请假在家。
  温听晨算是班上比较晚感染的那一批,她平时和同学接触不多,以为自己能幸免,没想到还是被传染了。
  这病来得急,眼睛火辣辣地疼,黏黏的,睁不开。
  季敏给她批了假,让她回家休息,方萍却打来电话,委婉表示唐纯还太小,一旦被传染就很麻烦,询问她能不能回老房子住一段时间,等眼睛好了再回唐家去。
  温听晨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答应,挂了电话,眼泪止不住地留。
  其实方萍的想法她也能理解,妈妈这段时间太累了,万一唐纯也病了,她实在分不出时间去照顾。
  但理解是一回事,难过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爸爸还在,如果她还是家里唯一的掌上明珠,她或许就不用那么早地学会懂事和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