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年深不见

生生 第70节

  她不是灾星,是身边有真正的恶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提问,却没人回答。
  夜色寂静,海浪在屋外汹涌翻滚。
  唐承吸完最后一口烟,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温听晨不坑声,泪痕遍布的脸上全是倔强和憎恶。
  唐承笑了声,自问自答:“这是我老家,是我小时候的地方。我从来没有跟你提过吧,我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小渔村,我的亲生母亲是附近几个村出了名的美女,所有人都羡慕我爸娶了个漂亮的老婆,但没有人知道她发起疯来有多可怕。”
  “看见这个柜子里么?”他指了指立在角落的大衣橱,“小时候她一和我爸吵架就喜欢折磨我,我怕她找到我就经常躲在里面。可是没有用,她很快就会发现,用麻绳抽我,用针扎我,每次只要我一哭,我爸就会低头,她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达成自己控制男人的目的,你说她是不是个变态?”
  温听晨神色复杂地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唐承垂下浓黑的睫毛,眼睛下有淡淡的阴影,“这些都算轻的,有时候气急了,她就用烧红的锅铲烫我的后背,不论我如何求饶,她都不会心软。等她发泄完了,她又会抱着我哭,说对不起我,说她不是一个好妈妈,然后给我上药,哄我睡觉。”
  “但过不了多久,她又会发疯,把我刚结痂的伤口生生扒开,继续打,继续烫,把我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很长一段时间我身上连块完整的皮肤都没有。”
  唐承脸上浮现狰狞的痛苦,仿佛随着讲述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同年。
  “后来我爸先受不了了,铁了心要和她离婚,她苦求无果,就选择了自尽。”
  他抬头看着头顶陈旧的老式杉木房梁,诡异地笑了起来,摇曳的烛光映在他脸上,有种令人发怵的阴森感。
  “看见那根最粗的木头了么?她就是在这里吊死的。”
  温听晨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仿佛真的看见一个飘摇的白色身影,脊背迅速窜上一股幽幽的寒意。
  “但你知道她自杀之前还做了什么事么?”
  温听晨死死咬着下唇不吭声,他继续自言自语道:“她说我爸不给她活路,他也别想顺心地活着,她要把他唯一的儿子带走,让他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痛不欲生。所以在自杀之前,她把我关进了冰箱冷冻室,用柜子抵住冰箱的门不让我出来。好在我爸及时赶回来,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还剩最后一口气,在医院抢救了5个小时才勉强捡回一条命来。”
  ……
  第68章 无拘(4)
  说到这里, 唐承痛苦地闭上眼睛。
  关于那段阴暗的往事,他不曾向别人提及过,就连唐广君也不知晓其中细节, 总是乐观地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伤痛, 但对于他而言, 自己从未真正摆脱过那段噩梦。
  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总能看见这座阴暗潮湿的老房子,他躲在暗无天日的橱柜里透过一丝缝隙看妈妈提着菜刀在外癫狂地喊他的名字。
  也时常想起被塞进冰箱时的画面, 妈妈朝他露出诡异阴森的笑,说:“孩子乖,这样你就不用痛苦了。”
  她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身体死了,灵魂却不曾消失过, 引导着他一步步踏进深渊。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是在初中。
  那时唐广君已经发达了,为了弥补他悲惨的童年什么都想给他最好的, 他就这样进了全省最好的中学。
  但因为脸上怪异的胎记, 一开始同学们并不接受他,他永远忘不了自己站在台上做自我介绍的时候, 下面那群人流露出的鄙夷表情。
  那一刻,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这群人通通去死!
  有天放学回家, 路边有窝出生不久的野猫, 所有人都在说小猫好可爱,他却偷偷地想“这么可怜小的家伙, 好想一把掐死”。
  他打着收养的名义把小猫带回了家,看着那团毛茸茸不停叫唤的小玩意儿, 脑海莫名回荡起妈妈的声音——
  死掉,就不会痛苦了。
  他当真鬼使神差拿起了剪子,一刀下去,鲜血溅满他的脸颊,而他却从那血腥残忍的画面中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他好像能理解妈妈的感受了,当别人痛苦的时候,他心中的痛苦真的得到了减轻。
  只是这痛快还没感受多久,他的所作所为就被唐广君发现,他被带去了精神病医院,医生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团恶心的烂肉,反复问他一些无聊的问题,灌他一些难以下咽的药物。
  那时候,他觉得这个世界真的烂透了。
  直到,一个叫温听晨的小女孩出现。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我初三开学的第一天,我爸说你和阿姨今天过来,我当时心里其实很抗拒,认为你们不过冲着我爸的钱来的。可等你们真到了门口,我又趴在阳台偷偷往下看。
  那天下着小雨,你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很好看,是我从未见过的好看。我爸把你带来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内心慌得要死,不知道要跟你说什么。
  可还没等我开口,你就被我脸上的胎记吓了一跳,我恼羞成怒,认为你和学校那些人一样,觉得我是异类,抄起手边的东西就砸向你。”
  唐承说着,边笑边摇头,“那时候我在心里恶毒地想,你就等着吧,我要让你们母女俩后悔搬进我家,所以我在你的抽屉里放死老鼠,撕掉你第二天要交的作业——
  但渐渐的我发现,你和别人是不同的,即便我总是对你凶巴巴的,你还是会怕我饿肚子,给我做我喜欢的蛋炒饭;会注意到我的袜子破了,偷偷给我买新的;会在下雨天特意多留一节课,只为等没带伞的我一起回家……你像一只纯良无害的小兔子,是乖巧善良,细心又温暖……”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有年暑假我发了高烧。我爸因为生意忙根本没留意,而你妈,她一直都对我很冷漠。我病了一天一夜,烧的人都迷糊了,是你冒着台风出去给我买药,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
  你坐在床边给我喂药,怕我觉得苦,特意给我买了棒棒糖。你知道么?小时候我生病,我妈就把我柜子里一关,让我自生自灭,从来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过,好到我觉得你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从那个时候我就无可救药底迷恋上你,暗暗发誓要永远把你留在身边。”
  唐承掀眼,眸光晦暗不明,“可你太耀眼了,就像天上的月亮,身后总有一堆男生仰慕。一开始,我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默默守护你就好了,就像你喜欢那本书一样,桐原亮司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唐泽雪穗,帮助她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也可以做你身边没有姓名的影子,守护你走向幸福。”
  “但久而久之我发现,我根本没有想象中的伟大,我受不了那些男生像苍蝇一样在你面前乱晃,受不了你用同样的眼神对他们笑,每次看见你和别人走在一起我都要疯了,恨不得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事实上,我也的确这么做了,我摸清楚了那几个男生回家路线,趁他们不备给了他们点教训。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但没想到有人联想到了你的头上,说这事情会不会和你有关。我惊喜地发现,只要让大家都恐惧你,就不会有人接近你。于是我找了几个人,让他们把流言传出去,说你是灾星,这样你就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
  听到这里,温听晨湿润暗淡的眼睛猛地睁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原来是你!”
  她那么灰暗惨烈的青春,被孤立,被侮辱,在学校抬不起头,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如果不是他,她本可以像个普通人,交很多朋友,拥有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而就因为他的自私和偏执,她的人生就这样被摧毁了!
  “为什么要毁了我!为什么!”
  积攒在心里的委屈和怨恨一瞬间爆发,她发了疯似地朝唐承扑过去,可还未挣扎下床,就被他飞身上前一把按在破旧的床板上。
  他一手摁住她的肩膀,一手掐住她的下巴,膝盖抵在她的双腿上,逼她不得动弹。
  “因为我爱你啊小晨!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
  温听晨梗着脖子,眼里含着泪光,咬牙切齿地瞪他:“你的心意就是毁了我的人生,还杀死了我当时最好的朋友!”
  唐承一怔,手上忽然泄了力,缓慢站直,背过身去,望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一开始,我没打算杀他。”
  在水库那天他其实只是想给江玦一点教训,让他离温听晨远一点。但江玦嚣张至极,反问他有什么资格管他们之间的事,小晨愿意跟谁做朋友、喜欢谁都跟他没关系。
  他当时被气昏了头,暴怒之下掐住江玦的后颈将他按进水里。江玦在挣扎的时候腿脚抽了筋,他没管,用尽全部力气压在江玦身上,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那是他正真意义上第一次亲手杀人,心里怕极了,跌跌撞撞回家寻求唐广君的庇护。
  后来,他就被强行安排出国。
  初到澳洲的那几个月,他很不适应,懊恼自己一时冲动造成当下的局面。
  但脱离家庭桎梏的他很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那放纵的国度找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一面学着伪装自己,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去掉了胎记,使自己看上去像个正常人。一面用各种方法满足自己的私欲,表面上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背地里研究的却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然而新的生活并没能让他放下温听晨,他在国外越是放纵,心里的空虚就越大,对她的执念和欲望也就更深。
  终于,在得到回国的准许后,他迫不及待想要将她占有,却发现她身边已经有了别的男人。
  “江玦算什么,郑致恩和刘金华又算什么,我最想要他死的,其实是周见弋!他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能得到你的爱?要不是他是个警察,我早就杀他一百遍也不解恨!”
  “凭什么?”温听晨冷笑,“凭他不信流言蜚语,一次次坚定地选择我;凭他在你亲手把我推向深渊的时候他接了住我;凭他是我那段昏暗人生里唯一的光亮!你永远也比不过他!”
  “可你也曾是我人生里唯一的光亮!”
  唐承愤怒地掐住她的脖子,双目爆红,“是我先遇到你的!是我先爱上你的!你可以爱别人,为什么不能爱我?!”
  “因为一开始所有的一切就都是假的!”
  温听晨呼吸困难,脸颊憋得通红,却依然不肯低头。
  “我对你的好,不过是讨好,是我为了在新环境站住脚演出来的假象而已!”
  唐承一愣,“你说什么?”
  “你把自己当作桐原亮司,可我从来就不是唐泽雪穗,如果没有你,我的世界本该一切光明,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你别把自己想得那么深情,我只是你发泄私欲的借口罢了!原先我还当你是兄长,如今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变态杀人犯!”
  “……”
  唐承被她的话深深刺激,掐住她细劲那只手骤然紧缩,带着要拧断她的杀气和决绝。
  温听晨完全没办法呼吸,喉咙火烧一样。
  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唐承理智回笼般松开手,站起身,冷冰冰地俯视她。
  “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等船一到,我会立马带你离开。你不是爱周见弋么?我偏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也休想从我身边逃开。”
  第69章 无拘(5)
  晨光熹微, 海平线升起勃勃旭日。
  半夜出海的渔民陆续归来,沙滩上来往人流变多,唐承走到窗边, 警惕地往外望了眼, 见无人靠近才放下厚重的窗帘。
  房间再次陷入昏暗。
  过了会儿, 他口袋里的手机亮起微弱的光芒——
  有短信进来。
  他捞起来看了眼,嘴角一勾,快速收了手机, 几步上前拽起床板上的人,重新给她嘴巴贴上胶带。
  “我们该走了。”
  “唔!唔唔!”
  温听晨惊恐反抗,双脚乱踢, 唐承的大腿猛地挨了几下,盛怒之下捉住她的脚踝, 用口袋里剩余的尼龙线捆住她的双脚。
  “乖一点,别逼我给你打第二次麻药!”
  尼龙线紧紧缠绕,打上死结, 温听晨彻底不能动弹。
  唐承弯腰一捞, 将她扛在肩上,吹灭蜡烛, 大步出去, 按亮停在阴影里车子,开门把人丢进后座。
  温听晨的脑袋结结实实地砸在梆硬的座椅上, 一阵晕眩过后, 车子开始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