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张叙

高墙 第6节

  第5章 往事不堪曲折
  顾逢晟受邀来谈合作。
  觥筹交错,酒足饭饱后上了车,司机照例去买解酒药。也就是这么凑巧,甚至不偏不倚,多一会儿都不差,他就看见了那幕。
  那家他从前常带着沈昱宁去吃的餐厅门口,她抱了一个男人。
  街道对面的宾利车内,顾逢晟有些无望的摘下了眼镜。面具戴的久了,难免要成为真正的面具,长在骨血里,最后拔也拔不出来。方才在饭桌上,那些人几近讨好谄媚,无一不是要将他哄好方能得个合作顺利长久。成句成句的吉祥话说下去,数不尽的酒精进了肚,谁还能辨别虚拟真伪。
  这样的生活,其实他一天都不想再过。
  司机打开车门进来,刮进一些稀薄的冷风进了车内。
  他清醒过来,接过解酒药时告诉他先别开车。
  司机不明所以,“可林特助说了您八点半还有一个行程的。“
  他突然就不想再好脾气下去,拧着眉,用难得冰冷的语气开口:“他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当然是您。”
  最后司机只得讪讪的转过身去。
  解酒药很快会让人清醒,顾逢晟觉得这样没什么趣味。他坐在后座,找了个便于倚靠的位置,目光直直望向那边餐厅的门口。
  他想等等看,一如这数年来日复一日的自己。
  手机响了一下,方延连着发了好几条微信。
  输入密码,点开微信后看了过去。
  【我可算知道你往学校投这么多钱是为啥了,合着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图片.】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学生都是你俩曾经的 cp 粉呢!】
  他反应了一会儿,点开照片放大看,是他们两个的合照。酒精麻痹心智,令人暂时飘然享受。他笑了笑,而后点开自己相册里的最近照片。
  那天他们两个大大小小的照片,如今都在他的手机里。
  想到这,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荒唐了。
  -
  餐厅里,徐衍默默转移了话题,但依旧滔滔不绝讲述着他回国这两年的奇闻趣事。在沈昱宁面前,他似乎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好在两人私下里很少谈论工作,他所说的也不过是些从前相熟人们的近况和故事。
  倒不至于索然无味,只是她脱离京平太久,很多人和事听起来都有前尘往事之感。
  “话说你最近忙什么呢,我前两天想去办公室找你,后来张司说你最近都在休假。”徐衍好奇,也是疑虑这个工作狂如今怎么反倒休息下来了。
  沈昱宁看着方才侍应生摆在自己面前的甜汤,用汤匙搅了搅,她的思绪跟着转动的漩涡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他说出实话。
  “师兄,我最近想了很多事。”她放下汤匙,双手不安的搭在一起,有些为难,“这些年我固执己见,咬牙撑着走到如今,是不是根本就是个错误的事?“
  徐衍敛了神情,听着她前所未有的这番话。
  他太了解沈昱宁了,正因如此,他能立刻警觉到她是遇到了什么事。沈昱宁从来不会摇摆不定,更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她一直活在当下,奋力前行,可这番话,竞也让他有些怀疑。
  “昱宁,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徐衍关怀看向她,每一个表情都不想错过。
  “我生病了,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好,心理上的问题,好像还挺严重。“沈昱宁话语平静,几乎是对上他此刻错愕的目光开口:“调任之前我打了个辞职申请,被驳回了,张司大骂了我一通,我是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做了太多错事了……”
  她垂下头,失意到了极点,将自己所有的脆弱悉数摊开给他看。这个拥有她同样理想的,曾经在不见光影的战场上把后背都交给对方的战友,这个知晓她所有走过的路的师兄,在那一瞬间僵住了。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沈昱宁,破碎,柔软,甚至是千疮百孔。
  徐衍缓了好一会儿,心里像是被放了一个定时钟表一样摇摆不停,连话也难以说出口。
  是没想到,也是前所未有的一记重创。
  他鼻一酸,想到多年前学生会团建在京郊西山,枫叶一样火红的秋季,他们一行人在山顶豪言壮语,诉说着自己未来将拥有的无数梦想,但如今,那些人已经离开了一半了。
  “这件事我一直没跟任何人说,家里也不知道,他们都以为我回来是正常调任,不知道我身体的事。”
  看他好一会儿没出声,沈昱宁再度开口。
  “你放心,我替你保密,但你也要听我的,先别放弃。”
  徐衍知道,沈昱宁一向不愿意麻烦别人,自尊心更是强得要命,如今能跟他这样坦然,也是真正相信他。他虽然现在不清楚她病到什么程度,但他已经在这一刻发誓,尽自己最大的力保护好她,起码要让她在工作上再无后顾之忧。
  可想到这,他又不得不再多想一点。
  “师妹,我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劝说你,但是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如果真是放不下的,那咱们就这辈子都别放手,好不好?”
  他说的是顾逢晟,这也是方才拿出照片玩笑的最初原因。他太清楚这两个人了,都是不愿意低头的人,可感情里,无论谁对谁错,只要放不下,那就应该有一个人先站出来缓和。
  至少,别给自己留下后悔的事。
  徐衍第一次见沈昱宁,是在他大一刚开学的第二个星期。
  那天是周六,他和顾逢晟被分到一个小组,在图书馆里查询资料一直到晚上七点。顾逢晟途中接了个电话,说一会儿自己的妹妹来送晚饭,叫他跟着一起吃点。十分钟后,两人走出图书馆大门,沈昱宁穿了条衬衫裙站在一辆惹眼的跑车前,见到顾逢晟时笑得眼里都开了花。
  后来听同学说起顾逢晟家里,言语中又透露出沈家。他这才知道,那天那个小姑娘,原来是沈家的女儿。
  人生禁不起推敲,过了两年沈昱宁成了他们的学妹。可又不到半年,顾逢晟就退了学。
  2006 年,徐衍和沈昱宁一起被分到了驻法使馆做随员。那时候她刚出国不久,还沉浸在至亲离世和感情受挫的巨大悲伤中。她吃不惯那些甜腻的法国菜,他就把她拉出来,在使馆狭小的宿舍里吃了一次又一次她爱吃的火锅。
  沈昱宁从前明媚肆意,想要的永远都能得到,可那是徐衍第一次见她那般失魂落魄,没有生气。整个人周身带着一股颓唐,任何事都是淡漠的一张脸。
  他担心的不行,可她只是把生活过得乱七八糟,考评成绩依旧是全 a。元旦那天,使馆难得放松,大家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包饺子,他卷起衬衫准备擀皮时,瞧见远在窗边的沈昱宁站在那里发呆。
  巴黎的深冬很冷,屋内热气腾腾,透明玻璃上起了雾,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在上面写了字。
  他很快收回视线,装作没看见,热情的叫她过来帮忙。
  使馆里热热闹闹,可她心事重重。
  -
  顾逢晟待了快一个小时,总算在自己即将失去耐心时,看见沈昱宁走出了餐厅。
  许是因为酒精作祟,他几乎是第一时间下了车。
  但很快,一向眼神清明的他隔着川行的车流看到跟她并肩行走的男人是徐衍。方才那颗波澜的心,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他又看到,沈昱宁衣着单薄,只是穿了条长度到膝盖上的裙子,露出一小节如玉般的小腿,虽是春天,可想到她今天下午的难受,不免还是泛起涟漪。
  顾逢晟笑了笑,像是认了栽,这替她担心的毛病一直没有好。从前是看不见偷着揪心,如今在眼前,反而更是七上八下的折磨。
  挂断了无数次特助打来的工作电话,他有些眷恋的再看一眼她所在的方向,心底躁郁不止。
  人生第一次,有了想将自己浸染在烟草中的冲动。但他没有,想从前有过这样的时刻一般,神色自若,独自在内心里煎熬。
  手机屏幕亮着,是微信里和方延的对话框。他那个好兄弟正愤愤不平的替他心疼,断断续续给他打了很多字。
  【之前我是觉得你根基不稳,所以在集团才一直收敛锋芒,现在既然已经挑明了,怎么还不好好收拾他们。】
  【还有,昱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别跟我说你这些年不是在等她!】
  【人都回来了,你再不出手人家又该跑到天涯海角了。】
  ……
  当年他们两个分开的真正原因被长辈们彻底封锁在沈顾两家,所以即使是这些朋友们,知道的都是寥寥无几。在方延眼里,他以为他们分开只是因为沈昱宁的一时任性,没成想,这一走就是九年。
  顾逢晟听着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在夜色中转身上了车。
  他从前想过关于两人的很多结果,各种各样的,甚至在午夜梦回时,还会梦见沈昱宁嫁给别人。那次是她离开第三年的生日,他被合作对手灌了许多的酒,凌晨才回到家里,睡了没到两个小时又被梦惊醒。
  梦里沈昱宁穿着红色的旗袍,在玉云楼里举行婚礼,席间敬酒,她带着个陌生男人走到他跟前,一脸幸福的跟新郎介绍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那一个梦,彻底将顾逢晟击溃。
  可他第二天,又要马不停蹄的投入到刀剑无眼的商海里。
  有些事无从说起,更没有缘由提及,也就是最近,因为想见到她,所以才出现的频繁了些。可这些,倘若不是沈昱宁想要的,倘若她只想他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那他也愿意就当一个幼时看她长大的哥哥,以兄长的身份来忘却前尘往事。
  尽管,往事不堪曲折。
  第6章 是他还放不下
  2015 年五月底,沈岳南七十九岁的生日。京平这边都有八十过七十九岁大寿这一说,所以今年沈老爷子的生辰要求是大操大办一场。
  沈岳南膝下有两子一女,沈昱宁的父亲沈宗是长子,原本操办大寿这样的事应该由他做主,但这位每日忙于公务,连接个电话的工夫都没有,更别提筹备宴会。沈昱宁的二叔沈哲也从政,倒是能在百忙之中接家里的电话,可也是抽不开身。
  最后,这件大事只好落到了小女儿,也就是沈昱宁的姑姑沈慈身上。
  沈慈纵横商海几十年,在投资圈风生水起,办个生日还是大材小用了。不过沈家沈家严谨,沈岳南又一直低调惯了,所以依旧还是按照最传统的中式寿宴,来叫上平日里关系亲近的人们热闹热闹也就罢了。
  请柬写到一半,沈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放下毛笔问向沈岳南,“顾家那边,要去送吗?”
  她顿了顿,“虽说顾叔现在躺在医院里,可咱们应该也要给顾家一个请柬的,要不然就让逢晟来吧,好歹是从您手底下长起来的孩子,总不能因为昱宁的事一直冷着人家,顾家的产业,以后多半是要他来继承的。”
  沈岳南坐在沙发上,拿起茶桌上的紫砂杯抿了一口茶,深思着,“昱宁回来了,跟家里断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想看她再难受,要是她回来,就别叫逢晟了吧。”
  “丫头回来了?那她怎么不说一声呢,这孩子,气性也太大了,还能一辈子不回家,她到底是姓沈的。”
  沈慈一向喜欢这个侄女说一不二的性格,像极了年轻时的她,可现在来看,这丫头一点没学会她的变通,倔强的像头拉不回来的牛。
  也好,人总是要经过岁月的磨砺,才能真正有所长进。总要舍弃一些陈旧的,再换取一些崭新的。
  “我是听老许说的,他家那小子不是在外事局吗,说咱们丫头调回来是高升了,我看她这按耐不动的意思,倒是真想把自己从沈家摘出去。”
  到底是从小养大的孙女,上大学前一直在自己跟前生活着,如今走了这么些年,沈岳南思念的厉害。
  他也清楚,不回来的原因在他。是对他这个爷爷有成见。沈岳南是老思想,这么多年背地里没少偷偷保护她,在战乱国家时,他甚至动用自己的老部下,再三要求保护好自己这个唯一的孙女。沈昱宁当然对这种行为不齿,后来见领导几次三番不安排自己上前线,到底也能从中察觉到是家里的原因。起初还按捺下不满,但之后因为一件事,彻底跟家里闹翻了天。
  当时甚至说,自己以后不会说自己是沈家人。
  这也就有了沈慈方才那番言论。
  “您别这么想,横竖都是您亲孙女,怎么可能会记恨你,到时候我肯定让这丫头回来。”沈慈宽慰沈岳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