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131节

  “不妨先去查查郡府最近是否有征辟新员,在编的,编外的,都要查。”陆昭道,“人立于世,有人就有站位。查他的班底,就知道谁可能成为他的敌人,谁可能成为我们的朋友。弄清楚了谁是朋友,咱们就该试着交朋友,试着和朋友们相互托付了。”
  烛光幽幽着燃着。
  陆归会意,后续的问题也就不需要再讨论。待送走兄长没过多久后,忽然有宫里人传来旨意,说皇帝请了高僧,这几日要为皇后祈福,需要陆家一名女眷入宫,为皇后抄经祝颂,斋戒祈福。陆昭本人并不大喜欢参与这些宗教活动,然而片刻后又有人来报,天师道的道长陆增广带着僧徒从南面北上,据说是奉天师道宝典《灵宝经》而来,已经快到长安了,想要过府一叙。
  陆增广算是南天师道陆修静一派的后继,同样也是吴郡陆氏之后,算是陆昭的同宗。陆修静撰写《灵宝经目》,将《灵宝经》分为“三洞四辅十二类”,并对道教戒律和斋醮仪式做出了规范和统一。或许是因小时候见这位陆道长在自家跳大神,有了诸多不好的回忆,陆昭长叹一口气道:“那……那我明日先入宫吧。”
  第313章 正祚
  太子大婚之礼涉及两个使持节, 同时长安禁军也有人员调动。王济加崇德卫尉,分领骁骑校尉、长水校尉两千人。吴淼则从太子右卫率调三千人,作为迎使之用。
  军事层面的调动从来都是最敏感的, 伴随着陆昭再次入宫,陆振身为父亲, 执掌护军府, 便很少留在家中。而陆归也借此机会回到秦州,调查新平褚潭。而在陆昭入宫两日后,一个名字便被送到了宫中——蒋云。与之一齐抵达的, 还有秦州各家送往廷尉属蒋云屠杀百姓的大量证据。
  新平郡屡屡发生虐杀惨事,虽然郡府只是作为流贼作乱上报, 但是新平毕竟居于京畿之畔,政治意味极不寻常。况且陆归已经归镇, 陆振又成日不着家,陆昭入宫以后, 几乎所有人都在提心吊胆,生怕又出什么变故。
  这些身在中枢的人又不是傻子, 怎能可能无视新平各种动作而没有警戒之心。当这个名字坠入宫城这一张蛛网内, 便有众人依线索骥一般追踪上来。吏部新任的大尚书武功苏昀似乎最为热衷此事,一番追查后,连同早年蒋云与其叔父蒋弘济参与豫州剿匪的随员名单都扫了出来。
  不过黑历史谁都有, 眼下中枢关注的重点乃是蒋云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前往了新平,担任了员外军职。然而有些秘密, 即便在宫城, 终其一生都无法追查到底。很快,御史台忽然将矛头直对汝南王元漳, 讽议其大肆为阳翟县主陆氏封地属官越级增封。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蒋云的来历也就乏人关注。最终后来还是皇帝出面将增封之事平息,只言陆家添荣一是慰藉皇后,二是陆氏乃太子难得的佳妇。
  双方暗暗过了一招,王济也是在强悍地示意,陆家借机查蒋云一事,要适可而止。最后廷尉也就不再将此事扩大讨论,决定直接派人前往秦州,抓捕蒋云归都审讯。那些成日盯着新平焦首烂额的朝臣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在此事上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意思,快速通过。
  其实无论王济保不保蒋云,皇帝的意思都是要置其于死地的,主要还是警告褚潭。这种巩固军镇的手法实在太过恶劣,如果这样的手段都能够容忍,那么朝廷威严何在?在荆州驻守的将领们又将如何作想?
  有了这样一个结果,陆昭也十分满意。魏钰庭的土断法虽然带来的麻烦不小,但也有好处。其人将土断矛头直对阳翟褚家,直接逼得在新平的褚潭频频操作。政治上的许多事只要不动,就永远没有错。褚家先前在新平暗自蓄甲,陆家正愁找不到机会对新平动手,魏钰庭直接将土断法变招,可谓远水救了近火,两方也是完美配合了一次。事情有了定论,陆昭也就安心继续布局。
  此次陆昭入宫虽为抄经祝颂,斋戒祈福,但具体要做的事务并不多。皇后的病并未加重,却也并未见好,据说在祈福第一日后,气色上倒是好看了些。因此陆昭每日抄经一个时辰,随后便前往永宁寺参加祈福仪式,一早一晚去皇后宫中侍奉一回,便没有其他事情了。但安排陆昭入宫的人显然不作此想,因此在陆昭用晚膳前,仍请其前往东宫一叙。
  陆昭解职后便没有宫内的通行权,元澈也是借玄能劝说父皇举办祈福仪式,这才找了个理由,把陆昭诏入宫中。陪客自然也早已请好,魏钰庭、江恒已将议事资料稍作整理,跪坐在议事堂中等候。
  “司州的事,魏钰庭他们已经告诉我了。”尽管长乐宫与东宫距离不长,元澈仍然用太子车辇将陆昭接了过来。这段路上两人难得私话,时间和空间上虽然都不充裕,但冬日携手而坐,也格外温馨。
  “封国编制已经定了下来,此次便比拟王尊设官。除了师、友、文学、相不置,由朝廷派遣内史,其余都是你自己来定。你先自己看。”说完元澈将已经批好的诏令交给了陆昭,又道,“这道诏书没走尚书台,是由宗正提议的,汝南王也是下了死力,父皇也特批了。公主汤沐邑上,就劳烦太子妃想想办法吧。”
  陆昭徐徐展开诏书,边笑边道:“封邑现已是砧板鱼肉,殿下挥刀速取即可。”
  东宫议事堂内,魏钰庭、江恒将已拟定的部分人选交给陆昭。前往封国的人,寒门、世族参半,陆昭也晓得在这片封国自主权已经很大,也需要有一些太子的人掺入其中。阳翟的第一大豪族是褚家,褚家和皇帝也有着诸多理不清的脉络,有太子的人在,许多事情才好过问。
  阳翟长史派的人是陆家的自己人,陆遗。除长史外,还有左右常侍各一人、侍郎二人、典书、典祠、典卫、学官令、典书丞各一人、还有郎中令、中尉、大农为三卿,乃是实打实的封国。这些高品阶的,魏钰庭也很识趣地没有推荐。低品阶的有治书四人,中尉司马、世子庶子、陵庙牧长各一人,谒者四人,中大夫六人,舍人十人,典府各一人。这些人里,魏钰庭也很小心地避开了中尉司马等军职。
  陆昭对江恒直呼表字:“我想请敬则出任郎中令,不知敬则可愿意。”
  封国郎中令品位不低,名义上是武官,但相当于侍卫近臣,主掌参谋,对于江恒而言,是身份和能力上的双重认可。
  江恒道:“可是廷尉那里……”
  陆昭道:“彭廷尉处我早已向其说明,河南的事我早就想过了,得派敬则你去。河南一行涉及方方面面,既要和世族打交道,又要足够了解平民百姓的诉求。土断即将实施,也需要律法方面的大才。”
  江恒也分外感激:“既如此,臣必不辱使命。”
  陆昭又对元澈道:“殿下,皇后祈福仪式后,殿下可否派遣玄能法师跟着江恒他们也去河南一趟?”
  “你想让佛教入驻河南,来抵抗本土淫祀?”相处时间久了,元澈也知道陆昭绝对不是要在河南弘扬什么佛法,目的一定是奔着解决问题去的。
  陆昭点点头道:“淫祀之所以难以消灭,乃是民生问题难以解决。百姓积累不满,需要寻找安慰和寄托。可现在朝廷筹措资源缓慢,即便是土断法能给这些人大量土地,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基本问题无法解决,而让那些人放弃自己的幻想寄托断无可能。不若让玄能法师前往河南弘法,佛法到底是正教,能够分流一部分邪/教教众也是好的。一旦王子卿趁虚而入,煽动民众纳为己用,再挽回就难了。”
  宗教狂热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其没有自下而上的反制和反思机制。宗教组织的陀螺越转越快,在划伤周围的同时,也越来越偏激。在数目庞大的群体里,在一模一样的声音里,理智会逐渐湮没,初衷不再存在。当人们犯下可怕恶行的时候,不会有人感到耻辱亦或恐惧,最终在一次次镇压下,沦为邪/教最高层的牺牲品。
  若百姓被这些邪/教利用,倒向某个政治目标或某个社会愿景,那才是宗教灾难的开始。
  玄能虽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但佛教较为优胜的一点是,它有一套可以自圆其说的理论体系。如果能给玄能提供足够的武装支持,以玄能的能力还是足以在河南立足。而且当初文武宴清谈,王叡是特地将玄能从豫州请来,似乎也是特意绕过这位大师,不让其有机会干预他在河南的布置。
  魏钰庭虽然认同,却也不乏担忧:“佛教虽使人向善,但却不事生产,是否……”魏钰庭身为太子的人,自然也不会大肆批驳太子最近才信奉的教义。
  陆昭则正色道:“西天虽有梵语,国朝自有正祚。菩提生于陆而死于海,这个道理玄能法师应该明白。”
  元澈虽然与玄能走的近了些,但对于宗教问题也极为慎重,寺庙不事生产,受人供奉,本身就是对国家劳力的剥削。陆昭这句话的态度也可谓强悍——到了我们国家的宗教就要按照我们的规矩来。
  陆昭一句句不仅横,还横在了自己心坎里,元澈听闻也心中暗喜,遂顺水推舟道:“既如此,那明日孤便多留玄能法师一时,召集各家,一同参加祈福典仪。”
  次日一早,陆昭按往常一样前往祈福的仪式。此次祈福参与者不仅有太子,还有汝南王元漳、司徒吴淼和尚书令王济等人。
  佛家法事在形式上没有道家那般热闹,整场仪式以诵经为主,也无需参与者有任何体力活动。相传曹魏时,陈思王登鱼山,闻岩岫诵经,清婉道亮,远俗流响,于是记录下来。随后其以《太子瑞应本起经》为考,撰文制音,作成了《太子颂》和《菩萨子颂》。时下祈福吟诵,也多依此目。
  殿中梵呗声起,果然清雅哀婉,其声动心,众人也随之闭目,归于宁静。
  待仪式结束,众僧鱼贯而出,元澈便邀玄能与余者一同前往逍遥园揽胜。王济见太子兴致颇高,也不好推脱。吴淼随后也说同去。这么多人捧场,玄能也施礼感谢道:“诸公拨冗前来,贫僧得见慈悲。”
  王济等人听闻道:“为皇后祈福,也是臣子分内之事。”
  元澈笑着道:“佛家广博慈爱,只是孤也有一事不明。当年佛家东行,为何取道家注佛论,而非取墨家注佛论?”
  第314章 空门
  玄能目光蓦地一亮, 佛学东传,受语言所限,不得不利用中原经典做以翻译。墨家的“博爱”思想似乎很符合佛家的“行善”之修, 但佛教东传时,墨家已几乎销声匿迹, 此等僻书隐学, 自然不能用。
  教义的传播也要借时、借势,墨家的销声匿迹与“博爱”这个观点是否正确无关,“非命”才是其致命之处。富贵非天定, 强者自有之,这是任何统治阶级都无法忍受的观点。越上层的阶级越会着力建造阶级的壁垒, 既得利益者生而有之的排他性,怎么可能让墨家这种学说大行其道。墨家的死在于它忽略了人性。
  玄能道:“墨家博爱非命, 看似与我佛家相近,实则相悖。佛有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六道轮回,所作所为, 皆因果报应, 并非非命。而人之爱念先执自身,此乃俗情,怎可强执博爱。且佛家避世尚空, 即便爱念,亦是尘缘执念,皆应抛却, 因此前作多以老庄之论注述。”
  众人亦点头称是。
  “大师的说法, 我是不能苟同。”
  众人转身一看,发此言论的正是陆昭。陆昭道:“老庄崇尚避世清修, 无为而达玄妙之境,然依我观,佛法非但有为,也未曾避世。佛家云色皆空相,却非先知空相,而是先知色相。见百兽而见众生,见磐石而见恒寂,耕田劳作而知衣食父母,尘世漂泊而感生死别离。饮酒而知醉,咀韭而知辛,释迦摩尼终日传法不停,鸠摩罗什不远千里译经。所谓心随境转,意由行达,僧侣撞钟,则钟声入世,法师梵呗,则梵音入世,世乃真而空自身,是以真实不历,空门不入。”
  陆昭说完,玄能也开始垂眸沉思。其实不仅佛道之论,任何开悟都讲缘法。但佛史中所有高僧,无一不是历尽千劫,而得真谛。看透人间虚妄的得道高僧背后,每一天都充满了有为。自己如今不过而立之年,在万卷佛经中他看到的世界,在一尊佛前他领悟到的万物皆空,或许真的只是一个虚幻的意象。他的内心依然孤寂,依然空旷,他可以无视草木枯荣,可以无碍生离死别,但万物皆空并没有走到他的心里。
  无尽意菩萨,说八十种无尽之法门,方得无尽意。劫末烧尽世界之火,才能始闻真经。前面的八十法门和劫末之火,不能省,也逃不掉。
  玄能思索后笑了笑,双手合十道:“施主所言大义幽深,看来贫僧仍需再修行。贫僧曾有云游渭水
  洛河之念,待宫中事务了结,贫僧便动身游历。”
  陆昭对于宗教并不反对,现实中,可以允许其存在,但意识形态上她需要有绝对的掌控权。一旦对方有喧宾夺主之嫌,那么她也会不遗余力地镇压。有了“有为”这一宗旨打底,她相信即便派玄能前往河南弘法,他也不会让百姓废弃现实世界的生存之道。而借由这一次政治和宗教的联合,佛家即便在司州产生了影响力,但其宗教底色也注定不会脱离服务于政治的最终目的。
  况且就算玄能没有顺从,与他一起去河南的还有江恒。法家永远是执政者的必修课业,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或是外儒内法,或是外道内法,甚至外佛内法。无论外象如何变幻,法家永远是内在的核心。礼崩乐坏的时代,利益便成王道。佛家理不清的恶,就由法家来约束。
  看到玄能能够欣然接受,陆昭也索性惠而不费,递给他一个声名大噪的机会,便也双手合十道:“其实这番言论,我也是读《地藏菩萨本愿经》里光目女救母一节而略有所得。亲子阴阳两隔,佛见其情赤诚,而救其母,使其脱离地狱苦海而生无忧之土。若佛真只崇空空之道,为何成全光目之愿,又为何有孝女成佛之说。”说完陆昭也不由得面露悲戚。
  玄能思忖片刻,然后拾起佛珠拨念了片刻:“施主近日为亲人思虑,当有此感,只是悲情不宜过分执念。” 而后指了指西北道,“这几日不妨设法坛于西北,祷念心中亲人,或许有所解。”
  玄能说完,王济脸色已是一片铁青,而吴淼则淡淡向西北方向望去,那是漆县的方向,亦是当年他二子死于非命的地方。
  一日后,吴淼忽然称病不朝,与此同时,逍遥园中玄能所言便传于都中。然而时下讨论最为热烈的并非玄能所说设法坛一事,而是当时王济和吴淼的脸色。当年吴淼二子死于漆县,表面上是为国殉职,但也有少数知道内情的人。几日间,都中便流行一说,当年吴淼二子之状不似战场伤亡,而是死于鸩酒。而最后这个说辞,陆昭便命人悄悄上陇,找到蒋云时常游荡的地方,传播出去。
  祝祷一事后,陆昭由宫中归家。待入家中后,雾汐道:“天师道的陆增广已经到了长安,现在正在府里做客。国公说要让娘子去单独拜会一趟呢。”
  天师道与陆家的关系非同一般,陆昭知道躲也躲不掉,遂换了身衣服先移步父母居所。
  陆昭自小便在天师道下有仙箓,每年族里都会出资为家中子弟供奉。不知是不是这几年江东出粮出的太多,导致叔父陆明没有按时缴纳足够的供奉,陆增广竟然亲自北上要债。
  陆昭在向父母省安后,便来到陆增广客居的院落拜访。陆增广这几年似乎保养得十分得宜,面色红润,颇有鹤发童颜之感。他数年不曾见陆昭,但寒暄时也颇为热情,虽然自己辈儿大,但奈何人家才是真正的衣食父母。
  待双方稍叙,陆增广便问起宫中玄能一事来:“听都中沸言,女郎主在宫中与那僧人辩法,竟力压得胜,不愧为我教后辈啊。只是听闻玄能要去司州弘法,这是太子的意思吧。”
  “契阔相谈而已,倒无胜负之意。”陆昭也直言不讳:“不过玄能前往司州,也有我的意思。”
  陆增广本有在北地弘扬教义之心,也觉得能得到政治上的扶持,司州之行是个大好机会。但他不明白为什么陆昭身为天师道的道徒,却让佛家的玄能得到这个机会。说实话,他的心里是有些不平的,但话还是问的十分客气:“女郎主是否觉得需要贫道也前往司州一趟相助一二?”
  陆昭却笑了笑道:“此事未必就是好事,况且道家与佛家相比,在此事上或许还真稍有不如。”
  “何出此言?”陆增广也有些疑惑。
  陆昭道:“河南之行,要感化的多是贫苦穷困的百姓。你们天师道侍奉世族都侍奉惯了,哪还懂那些平民百姓的心思。况且道家修的是今生羽化,渡富不渡穷,这些百姓今生已经够苦的了,谁还要花钱跟着你们修?人家佛家呢,有轮回有来世,这辈子受苦没关系,但行好事,这辈子、下辈子都有福报。你们天师道不引进这个来世,怎么把这么多贫民百姓引进来。只要引不进来,财富、人口,你们就会和佛家差的越来越远。”
  陆昭并非崇佛,这次把玄能推上前台,也是给本土道教一些压力。教义需要随时代更迭,不然都会和墨家一样,沦为历史的尘埃。不过能把玄能推上前,她也有足够多的手段在后续限制住他。佛教对于底层的吸纳能力实在太强,高出其他教义一个量级,如果不能限制,迟早成为干政的隐患。如果玄能日后不愿为她所用,那么只要褚潭被解决掉,她便随时能以轻议国事,害命大臣为由,除掉玄能。到时候这些时局大老都会玄能乃至佛教侧目以对,谁还会去救他。
  拜别了这位师君后,陆昭便前往后院去见陆柔。往年陆柔在会稽、吴郡等地看顾家业,舒心是舒心,但生活也是真平淡。如今入都,这几日都中又发生一件件大事小事,姐妹闲话间,陆柔也有心探听。此时陆昭见那名唤作阿洪的马夫也立在院门口执守,遂对陆柔道:“这件事还真非小事,廷尉本要抓那个蒋云问罪,但如今看来或要当即捕杀了。”
  “这么严重!”陆柔吓得惊呼一声。阿洪不由得向这边看了看。
  陆昭道:“蒋云本是蒋弘济的族人,朝中世族生怕与他有牵扯。听说当年吴司徒二子便是死于此人之手,事关三公家事,想必新平郡郡守也不敢贸然包庇吧。”
  “那就这么交出去?”陆柔道,“蒋云是替褚潭杀的人,褚潭放他回廷尉,若他招供,不是把自己也给搁里头了。”
  陆昭笑着转头,意味深长道:“不敢贸然包庇,也可以不放人的。对了,这几日你不如还像小时候一样,住我那里,我这都要嫁人了……”
  两日后,陆昭独自在房中小憩,雾汐来报:“那个阿洪果然趁着二娘子在这里的时候出城了。”
  陆昭倒是有些意外。对于这个阿洪,她第一直觉是蒋弘济或是周鸣锋麾下级别不低的军官,因为他能接触到马匹,还会突骑战法。如今看来,他似乎与这个蒋云交情还不浅。虽然即便没有这个阿洪去蒋云那里通风报信,她也会找其他人把消息递出去,但若是阿洪,效果自然更好。陆昭听罢,闭目淡淡道:“跟紧了他,顺便查清他到底是谁。”
  第315章 出逃
  廷尉的消息已至新平, 随之而来的还有皇帝派出的绣衣御史。褚潭看到了来使,因此在接到这封逮捕令后,也只是一笑了之。所有的事情截止到蒋云这里, 对他来说是一个好消息。说明朝中目前并不具备力量对自
  己这个郡守动手,而且各家也都怕引起战乱, 还是龟缩自保的状态。
  蒋云是他用来办事的脏手套, 但也是他用来积蓄不满的沟渠,一旦世族的不满没过这条沟渠,那么废弃不用即可。不过他也并不打算直接将蒋云交给朝廷。新平地理位置特殊, 他很清楚皇帝和各家安排自己在这里担任郡守的原因。所以这件事情发生后,皇帝也派了绣衣御史来, 不是来问罪,而是来作中间人帮助褚潭和中枢谈判的。
  汪晟一路风尘仆仆, 到了郡府内,褚潭连忙把人请进别室, 并遣五六名侍婢侍奉更衣沐浴。一个时辰后,方才在书房见了汪晟。确切的说, 是汪晟见了他。
  “新上位的彭廷尉是陆家的人, 彭通是南凉州刺史,与秦州算是毗邻。”坐在上席的汪晟吃了一口茶,片刻后蓦地抬眉。立在旁边的褚潭吓得一哆嗦, 赶忙想去接过茶杯。却见汪晟手捏着茶盖指了指茶盅里的茶水:“茶不错。”
  褚潭陪笑道:“今年的雀舌。”
  汪晟放下茶杯,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继续刚才的话:“人交到廷尉手里, 容易牵连太多。彭耽书是什么人, 连皇帝都惧她三分。陆家和彭家是刎颈之交,等蒋云把你牵连出来, 陆归可就要下手了。”
  “是,是。”褚潭道,“在下绝对不会把蒋云交出去的。”
  近期他频频动作可是急坏了中枢的朝臣们,生怕这件事情闹大,使得京畿附近再生动乱。新平毕竟在秦州的治下,如果陆归想要借机以军事行动插手新平,那么对于中枢和皇权来说都是一种威胁。褚潭准备先把蒋云控制起来,随后慢慢地和中枢谈条件。
  地方上他也要和当地的豪宗谈条件。朝廷和陆归对蒋云都有想法,随时都有可能借机插手新平郡内部事务。一旦有朝廷或者外镇干预,他这个郡守进退都还从容,但这群地方豪宗不死也要掉层皮。借由这次政治上的外患来清理新平郡内部的世家豪族,使这些人能够和自己上下一心,共同长治,最终将新平打造成一个强有力的军镇。
  “皇帝的意思我都说完了。”汪晟笑着将茶杯撂下,就这么看着褚潭。
  褚潭也即刻领会:“那尚书令的意思?”
  汪晟笑容更盛了,手比了一个请的动作:“明府这是在自家,就坐着说话吧。”
  褚潭这才坐到汪晟斜对面下首的席位上。
  汪晟道:“地方上你去和那些人家谈,这个尚书令不管。但有一点明府要明白,新平不过是一个筹码,集中人力物力,打造一支强军即可。目前各方虎视眈眈,南凉州、秦州两位刺史我就不提了,朝廷里,司徒也在盯着新平,眼下是不会给你时间去将此地长治的,和本地豪宗谈的时候,也要留些余地。还是那句话,不要让其他方面有插手新平的机会。”
  褚潭应是,又道:“那……在钱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