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101节

  然而除却王谌,由于部分与陆昭交好的高门子弟仍在行台中书,因此余下的人中便没有什么可以拿的出手的。不过陆昭宁可自己名望损失稍许,也极力推举了陈霆与许平纲二人分领司马与殿中郎两职。由于此二人仍各有两千部众,在如今捉襟见肘的戍卫中,也是不可小觑的力量。其余朝臣纵有怨言,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
  不过对于那位吴乐吴副尉,陆昭倒不急于在殿中尚书府分给他职位。先前观其行事风格,和对历史上权臣的观念,大概也不会乐意进这种个人意味较浓的编制中。
  “陆侍中,皇帝陛下已下诏,降薛琬大长秋一职,转度支尚书。另外,北门处有不少旧宿卫生事。”
  如今长乐宫内外几乎都是陆昭的自己人,中书印都不在长安,仅由王峤等人墨批。因此皇帝那边出了什么诏令,自己也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此时陆昭身边的陈霆讲解道:“先前崔谅多仰赖河东薛氏输送粮草,大长秋明降暗升也是理所当然。皇帝这是要以薛琬制衡侍中,若是秦州、凉州等地粮草不足输送京畿,侍中也要早做准备才是。”
  所谓话语权不仅仅来源于职位,人事、兵力同样重要,而在战时,拥有着最多的粮草也不失为一种话语权。
  陆昭淡淡一笑:“裂土分封、拜见太子乳母,瞧瞧,如今又来了一个薛琬。”权威与清越的音色交织,幻化出莫测如深流静水的态度,“不去北门,先去丞相府吧。”
  她现在必须要与那几个老狐狸抢时间。
  丞相府外混乱不堪,除了一些不知所归的宿卫残部之外,还能看见一些朝臣混迹其中。陆昭与陈霆既至,便以殿中尚书领三公宿卫之名下令内外戒严。陆昭名下虽然还需要一名长史和两名从事中郎,但已不乏有没落的世家子弟愿意充任文吏属官。
  此外,由于保太后已死,长乐宫大内司李真如也被乱军杀害,其麾下大部分女官没有了去处。陆昭索性将这些人重新启用,柳缥、韦如璋等前任女尚书、女史悉数招入掾属。这些世家女子在知晓陆昭将要前往丞相府时,更是踊跃非常,甚至不乏有其他世家愿意将女儿送到陆昭这里充任。
  陆昭对这些世家的小心思只作不查,送来的不论男女,照单全收,很快将编制内的其余属官填了个满。而这些人来到丞相府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整理文移。
  崔谅在丞相府内不乏有与各州、各郡、各个世家来往的信件。京畿大乱,许多人或主动或被动为崔谅做事。先前那些人之所以在丞相府前徘徊,就是为了找机会进去,看看能不能抹除掉自己从逆的经历。陆昭显然不会把这个大卖人情的机会白白交与旁人。
  丞相府中文移繁琐,但对这些早在保太后时期便有历练的女官们来说并不算难事。如韦如璋、柳缥等人都是颇具才华,也是因为保太后的地位才能以女子身份站到执政前台。如今陆昭愿意重新将这个台子搭起来,这些人也是分外卖力。
  陆昭将这些女官和世家子弟混在一起,每人摊派等量文移整理分类,将私人书信与官方文移区分开来,而官方文移还要以各台部再做细分。设定时限为一个时辰,最先得以完成者,可填补一名从事中郎的名额。
  这件事看似考量任事者的阅读速度,更考量了这些人对日常政务熟悉的能力。如果在脑海中对于这个国家核心的权力架构没有足够的认知,那么在分类上必然会很慢。选拔的同时,陆昭也充分给予这些人一个接触政务的机会。即便没有在竞争中拔得头筹,历经千封文移书信的熏染,也会对许多事情有一个最基本的认知。
  一个时辰对于丞相府内的人很紧促,但对于等候在外的人则分外漫长。不少朝臣开始汇聚在丞相府门口,猜测陆昭在里面要做什么,是否会威胁到自己的政治声望。此时,吴淼也在完成对司马门与武库宿卫的整编后,匆匆赶来。当他看到有人已经先自己一步来到这里时,心情可谓差到极点,尤其他还看到了在门口站岗把守的儿子。
  “让你的人让开。”虽然没有挑明父子身份,但吴淼路过门口和吴玥说话的时候,仍不乏带了一丝语重心长的感觉。
  “请太尉止步。”话音刚落,却见陈霆已从丞相府内走出,见到吴淼后,施了一礼。吴淼在宫中的许多境遇都是拜陈霆所赐,如今看向陈霆的目光也颇为不善。
  “殿中尚书目前才整理丞相府内文移,太尉若要入丞相府,只怕还需稍等片刻。”
  吴淼闻言冷笑一声,陆昭身为殿中尚书,这样大肆搜府,他也知道这只小貉子在打什么主意。但他自己身为太尉,于情于理,更不好贸然闯进去。在听到陈霆突出语气,强调“太尉要入丞相府”时,便知道自己已经落了下风。
  他甚至有些后悔去武库。如今这些宿卫大半是陈霆和许平纲的人,这些荆州军宿卫自带武器,把武库捏紧的意义已经没有那样大,但是丞相府内的那些文移却对局面有着足够的影响。
  “出来了,出来了。”随着丞相府大门再度打开,众人也纷纷围上前。部分已送了子女进去做事的人家此时并不担心,陆昭愿意招他们的人进去,本身便意味着对于他们先前的劣迹不予追究。因此最急切的是没有自己人在里面的朝臣们,而且其中还有几名宗王。
  譬如汝南王元漳。
  第236章 邀请
  当最后一封文移整理完毕, 陆昭便命人将火堆置在丞相府的大门外。
  众人悄悄打量着陆昭,屏气凝神,等待她开口定罪。是薛琬也好, 亦或是某位宗王也罢,既附和世族打压皇权的需求, 亦附和陆家扫除政敌的考量。也只有如此, 他们才能再度开口,一拥而上,为一方歌功颂德, 再挥笔将一方打入尘埃之中。成王败寇的故事他们看了多年,也临摹了多年, 刀笔铸就的武器早已跃跃欲试,他们知道, 这将是混乱中拾级而上的一个捷径。
  然而陆昭只是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雪白的纸片纷纷落下, 火苗趁风卷起,一遇信纸便高高蹿起, 墨与白飞舞其间, 旋即化作灰烬。
  想要引而为言的朝臣们忽然缄口,他们原以为这将是一场罪行与官位的明牌喊价,却最终以信件全部焚烧, 两名有杀戮宿卫实迹的重犯枭首示众收尾。薛琬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重犯之列,上一代关陇世家的遮羞布,到底存留了下来。枭首既除, 余下的自然都是正人君子, 行康庄大道。
  众人中有些人隔着火光朝陆昭拜了拜,旋即离开, 既然薛琬都没有被清算,那么自己前途又怎么可能黯淡。
  陆昭独坐于天光之下,凤目低垂,长睫淡淡覆下,如华雨香云,观音现相。
  大量私人信件被筛选出来以人名作以分类,陆昭穿行其间察看个人成果的同时,也将这些人名命亲信暗暗记了下来。
  昔年曹操在官渡之战后在袁绍纪要室搜出大批信件后,尽管当场烧了所有的书信,但仍保留着一份通敌名单。《魏略》有载:太祖使人搜阅绍记室,唯不见通书疏,阴知俨必为之计。可见是曹操在详细核对名单之后,留了底录,焚烧书信不过是作秀。
  并非曹操阴险,乱世求生,打的是天下,若不为此,便不配做这天下的执掌人。
  没错,崔谅入都,血洗长安,那些人成为墙头草无可厚非。说白了毕竟都是人,各有各的算计。但是对于陆昭来说,拥有这一份名单不是要以后论罪,而是要清清楚楚的知道,这样的人以后最多只能提拔到千石左右的郎官,再往上的关键岗位是不能够安排的。崔谅之乱这种程度的试金石,以后很难再有。墙头草们并非不能用,而是墙头草们不能够再重用了。
  所有的信件皆已焚烧殆尽,在几名官员的颂赞后,陆昭慢慢起身,走向人群中的汝南王。
  汝南王元漳见陆昭朝自己这边走来,忙不迭地赶上前去打了个招呼:“卑职参见殿前尚书,殿前尚书奔赴长安,破敌勤王,光复长安,功存社稷,实乃末将之楷模。”
  陆昭见汝南王态度竟如此谦卑,也是惊愕万分。后来想想,这位汝南王元漳的父亲便是在当年易储之变时被世家戕害,便是蒋弘济等人出的手。而在一年前,薛琬也欲治罪此人,借机在贺氏身上撕开一个大口子。长安乱云嬗据,几番腥风血雨,这个与元澈平辈的小汝南王可是一次不落地看在了眼里。如今他对自己畏惧并非因自己世家的身份,而是对世事无常与人情冷漠的卑微。
  不过好在自己曾经与身在吴国的蒋弘济有过一番交战,如今与薛琬也是疏远,不然这位宗王也不敢过分亲近一个执掌禁军的权臣。
  陆昭本想借着丞相府烧信的契机再为自己的殿前尚书府招一名长史,如今看到了面色灰败的汝南王,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因道:“大王既有心于社稷,也不必苦于报国无门。如今宫城内外尚需整治,不知汝南王可否愿意屈尊,到我殿中尚书任职长史?”
  诚然三公之府是朝中高门养声望的地方,但她这个殿中尚书府未必不是个一步登天的跳板。只不过她这个殿中尚书府存在期并不会很长,日后太子领兵归都,也会面临合并重组。王谌的的加入乃是因其家底本身过硬,来到殿中尚书府不过是做个过渡,清洗先前为王泽掾属的旧迹。而陈霆、许平纲则是因为完全没有其他出路可选。但是如果任职者是宗室,则可以忽略大部分风险。太子归都,他作为宗王即便不能留在禁军,也不会被太过排斥。
  邀请元漳为长史,陆昭也有着自己的考量。如果要洗掉外戚专权或是霸府的嫌疑,那么这个殿中尚书府必须要有一些皇室色彩。汝南王得封大郡,有这样一位宗王在尚书府,即便不能够做什么事实,单单是摆在府中便可以大大增加尚书府的礼法性。而元漳又因为血统与先帝较远,即便是来日皇帝病危,太子不在长安,元漳相比于其余诸王,并不具备继承的优势,因此安排在禁军内也没有任何威胁。而且由于明确了上下级的关系,汝南王即便想要跨过陆昭对长安的权力核心动手,也多半是徒劳。自己这一封任命也变相为皇帝解除了一个不安因素。
  元漳闻得陆昭邀请,也细细思索起来。眼下长安形势,他也早有耳闻,如今薛琬既然已被魏帝保留下来,又安排到度支尚书这个职位上,已然有复起之势。他今日来此,一是想要看看朝廷要追究他们这些曾任伪职的人要到何种程度,而是也想借机套出一些薛琬通敌的证据,以求日后自保。不过现在,陆昭一把火将所有罪证都烧毁了,他也不得不寻找新的庇护。
  如今陆昭可谓门阀中显赫者,既与皇家沾亲,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对薛琬进行了不少政治封锁。能在这个时候伸手,愿意拉自己这个落魄宗王一把,他也没有其他奢求了。
  想至此处,元漳便深躬道:“既然殿中尚书有招,某自当效命。”
  既任命了汝南王元漳为殿中尚书府长史,陆昭也定下此次文移整理的头名韦如璋任给事中,两份任命手书当即下发。
  此时见吴淼面带微笑走来,道:“陆侍中年少立功,意气风发,超乎众人多矣。谋策布画,已有经国之态,济时之心。”
  听闻长乐宫北门一事,吴淼心中对陆昭的态度已有所调整。先前对其不乏警惕与提防,但是当这位年轻的女侍中掌握兵力优势时没有前往武库,也没有攻打司马门,他便对其有些刮目相看。所谓奇谋经略,意气风发,在诸多世家子弟中从不少见,但能够忍住权力的巨大诱惑,并且能够在时局中调整自身位置的人并不多。而刚才,他也亲眼目睹了这位女侍中如何借由宗王对自己的殿中尚书府进行重新的定位与布局。
  陆昭连忙回礼道:“太尉过誉了。不知太尉找晚辈,有何吩咐?”
  吴淼道:“女侍中是否要去北门?我恰巧也要去北门处整顿驰道,不如一起乘车同行。”
  陆昭也知吴淼有事不好当面说,因此应了下来:“太尉有教,晚辈敢不从命。”
  丞相府非属内宫,三公在驰道范围内允许乘车,吴淼更有内宫乘辇的殊荣,和一路靠腿的陆昭不一样。既然能蹭一段车,陆昭也想趁机松一口气。因此两人向北走过止车门后,便乘车经由驰道向东,前往长乐宫北门。
  待车子平稳行驶,吴淼才对陆昭道:“陛下已命我代理丞相,掌外朝政事,只是行台将要归都,许多人事不好安排。”
  吴淼代理朝政,以前崔谅时期的行政架构自然不会再用,因此要有不少人官复原职。但是行台即将归来,也面临着大量岗位重叠的问题。譬如中书省,先前太子在行台设置中书省时规避了中书监一职,仅设中书令。自陆昭请辞后,也只设了中书丞,都是在绕着长安几位在任的望重者来走。但是像中书侍郎这样的中级官员就难以避免地占了全额,如果任由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那么待行台归来,只怕长安要面对八名中书侍郎了。这还仅仅是中书一省,尚书省有六曹,这样的职务重叠只多不少。
  “我想既然陆侍中曾任中书令,也不妨多来公府走动。”随后吴淼取出一封名帖道,“殿中尚书府虽是新开,想来事务也是颇多。若陆侍中每日能拨冗一个时辰,来公府加以商讨。对时局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晚辈……”陆昭一时间未想好,本想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拖延。
  然而吴淼却微笑道:“这份名帖就先留在女侍中你手里。近日公务繁忙,也不必急于一时,日后若有闲暇,再叙不迟。”
  北门距离丞相府本身并不远,乘车至此则更快。陆昭下了车,又亲自送吴淼离开。她明白吴淼的用意,自己这个殿中尚书的存留时间并不长,日后若要保持对宿卫的影响力,避免人亡政息,除了在现阶段通过提拔武将笼络人心之外,就是与吴淼一方达成一个长远的合作。
  而且经由崔谅之乱,虽然魏帝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再设立丞相,但在元丕的到来与元澈的归来后,吴淼或许会从太尉转任司徒、司空等相位,继而帮助魏帝借由调整三公制度,重构外朝权力,来推动皇权的集中。而太子的乳母也在这个时期被推入内宫,汲取权力。在太子继位后,是要继续保持一个保太后、皇帝、相权这样一个三方参政局面,还是皇后、皇帝、相权的合作的局面,就要看陆昭的选择了。
  第237章 傲世
  北门宿卫军生事终于在陆昭与元漳赶到之后平息。这些宿卫原在宫城禁卫军编制。后来崔谅入都, 洗革禁军,大部分宿卫被边缘化,派遣至长乐宫外各处戍守, 部分人则作为役使被划至叛军麾下。
  如今宫城内外各部军迷惘无从,混乱不堪, 陈霆与许平纲不乏镇压游说。但陆昭看到曾经的叛军来劝告以前的正规禁军不要叛乱闹事时, 也觉得气氛场面相当尴尬。好在自己与元漳身穿章服,赶到之后场面才有所扭转。
  自早至晚不曾停歇的整顿与公事让陆昭不得不歇在宫中。自回永宁殿向皇帝复命后,陆昭又前往后妃们的居所向皇后复命请安。如今少府尚未恢复先前的调度之便, 皇后既留陆昭用晚饭,陆昭也就不作推辞。
  陪同的还有几位太妃另并姜昭仪等妃嫔。陆妍一向不端架子, 几位妃嫔在战乱时便居一处,一年时间竟也处得真如姐妹一般, 闲话起来颇为亲昵。
  陆昭与太子的婚事总归是绕不过去的,几位太妃嘴里也不乏溢美之词, 最后仍是姜昭仪占据了先导,对陆昭道:“陛下也有意给雁凭公主择驸马。听闻你大兄尚未娶妻, 何不让皇后借这个机会, 讨了这门亲事?”
  陆昭闻言,连忙起身道:“天子家事,不敢妄议, 公主帝王之姬,身份尊贵,非凡等可以轻幸。”
  几位年轻太妃不乏闺阁有女, 许是一年间苦闷得久了, 如今见有孤单鸳鸯,忙不迭起了执红线的念头。因笑道:“车骑将军怎能以凡等相称, 配适帝女,依我们看也并无不可,太子妃这是举贤避亲呢。”
  陆昭笑了笑道:“让太妃见笑了,倒非是举贤避亲。若皇室子女皆适一家,朝政则难持公允,晚辈怎敢为此私念,而使家国失之大道。”
  陆昭之所以反对这一门亲事,理由也很简单。于私,陆家不可能把所有重注都压在皇室身上,因此在兄长的婚事上必然会选择一个北方高门。对于皇帝来说也是如此,借由子女婚事来拉拢各方。眼下皇室力量虽然有所抬头,但也只是太子一枝独秀,余者皆是微弱到极点。政事大略,太子并没有完全掌控的实力,主要还是取决于执政几家。眼下陆家太过煊赫,对于皇帝来说场面并不好维持,因此日后必会借着给雁凭公主挑选驸马的机会,再拉入一家,以作强援。
  朝廷再弱,也是帝国,立于正朔,维之大义,绝无可能让政令出于一门。皇帝也好,门阀也罢,最期冀的仍是一个雨露均沾的平衡。对于门阀来讲,可以抹平一家独大带来的危机感,从而减轻内耗,更长久地把持朝政。而作为皇帝来说,他必须要用自己的皇室权力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
  金城之战与崔谅之乱后,以顾承业为首的南人开始真正进入朝堂的中心。除了陆昭背后的推动外,也是这个帝国对于江南资源有所需求,进而开放怀抱,欢迎南人的到来。至于皇帝在第一时间内就颁诏封自己为太子妃,本身也是对南人势力的笼络。在东望洛阳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由西面的长安与南面的扬州、豫州联网,足矣形成对关东世族的压力,进而达成一个平衡的局面。
  如果这帮皇族还要让雁凭公主下嫁自己的兄长,看似是助长了陆家的气焰
  ,但在所有人眼里,无异于抹杀每个人在时局中为平衡所做出的努力。即便是与陆家蜜里调油的关陇世家,对于这样的分利方法也不会乐见。
  皇后陆妍见陆昭回绝的干脆,也放了心,仍免不了缓和道:“雁凭年纪还小,尚未定性,若议婚嫁,确实也早了些。不过既然说到此节,昭昭日后也要多多留意,若有合适人选,也当在太子和你父皇面前提一提。”
  陆昭明白姑母想趁陆家在权力最盛的时间里,把这件事情坐实。日后太子归朝,皇帝若真引强援为婿,反倒不好解决。
  只是眼下陆昭也未看出时局中有什么合适的人选。现在吴淼虽然会帮助维持局面,但毕竟非血缘关系,年纪也已经很大,能够站在台前抵住一时风浪,已经相当了不起。如果魏帝有心,或许会许吴淼之子以驸马之职,但这样无疑又要面对得罪王家的风险。
  至于原先有可能的王子卿,由于褚氏一节,想来感官上也会令许多皇室难以接手。况且汉中王氏已然盘踞一方,若获得公主的加持,日后借由伐蜀获取事功,倒逼中枢,也是不美。
  正左思右想着,外面忽来人报,说是殿中尚书府有要事,需要陆昭出面处理。皇后与众妃也索性放她回去了。
  陆昭甫一出殿,便见不远处有一架绿油幢画轮四望车停在道旁,几名小侍忙不迭地引她过去。元澈抬眼看见陆昭,先自己跑出车外。到底是在宫内,元澈的行事比在行台端庄许多,虚扶了陆昭,顺手将一只小巧的暖手褪了下来,放在陆昭手中。
  元澈道:“长乐宫清理得差不多了,父皇已命人给你收拾出了一间院子,离我那里也不远,我陪你过去。”
  陆昭说好。
  一天下来,元澈身经百战,陆昭亦历尽万劫,然而精疲力尽的两人最终却未登上那驾华丽的四望车,而是双双选择步行。宽阔的驰道上,月色如练,月光似水,溶溶皎皎洒了两人一身。它照在银色的甲胄上如削冰凿玉,而照在深色的章服上,便如跌入了深不可测的渊海,唯有流经那抹金线织就的章纹上时,才反射出一丝丝清明之光。
  元澈悄悄挨陆昭近了一些,仿佛有话要说一般,因再也捂不住那颗突突跳动的心脏,进而脱口唤道:“昭昭。”他说出这两个字后,只觉得这样寒冷的天气也并不难以忍受了。
  “嗯?”对方亦默契地应了一声,回头看向他,额前的发丝轻轻擦在了元澈的脸颊上。元澈只觉得整片月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怀中,而她的眼角似乎也借着这样一片好月色,催起了一片潮汐,进而涌进了自己的眼中。他们这样并着肩,仿佛章服上的黑暗可以借此被照亮一般。
  陆昭猝不及防地接了元澈这一眼,只觉得额前一股热风横生,燎得她眼角发痛。但在左侧的心跳声也在悄悄的告诉她,不会再有人可以如元澈一般靠近自己的心了。
  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陆昭与元澈都吓了一跳,齐齐转过头去看。只见四个小侍匆匆抬着担尸体的架子,架子上的一颗头颅滚地,吓到了路过的一名侍女。
  小侍见太子鹤驾,赶忙前来请罪:“殿下恕罪,陛下才下令将崔敬斩首,宫门已经下钥,小的实在来不及抬出去,只想往逍遥园去安置着……”
  元澈皱了皱眉,最终却只挥挥手让一干人等离开。倒是陆昭叫住了小内侍,问道:“王中书呢?”
  小侍明白陆昭说的是王峤,因殿前事闹得颇大,也就没有隐瞒:“王中书想为崔敬请流放之刑,但陛下没有允准,但也没有申斥。倒是原谅了崔谅其余子女之罪。”
  陆昭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多谢中贵人。”
  那人不敢当谢,见太子面色不善,便匆匆告退了。
  陆昭怔怔看着小内侍拾起那枚头颅,放回到担架上,如同捡起一个微不足道的石头。随后几名宿卫赶上前来,向太子等人行礼后,旋即为这些人指明了去路。
  “崔谅居京畿一年之久,却让宿卫分裂至如此程度。”元澈瞟了一眼行动有规新整编的宿卫,“可是你确能在一日之内整合陈霆、许平纲及余者宿卫六千多人。崔谅之才,似乎并不堪。”
  陆昭只是摇了摇头,对于宿卫的整合也好,高门与宗室的维系也罢,并不是崔谅这样的寒门可以做到的。崔谅不能成事,并非能力不足,也非荆州军不强。“是这个国家权力结构的问题。”
  不远处,湮没于黑暗的兽头雕像慢慢探出来,深灰的颜色与粗糙滑腻的质地仿佛即刻便要倾颓坠地。流溢这青苔的眼角如同哭泣,但是兽鬃下巨大的爪却踩着冬日的八面寒风,破裂而扭曲,如同要借着昔日地残暴与血腥重新抖出余威。
  细长的驰道随着云的移动在宫墙的阴影下变得纯然黑暗,万仞之深,了无一物 。陆昭从未在深夜经过此处,她不曾想象那些日日穿梭于此的权臣与帝王是否怀过恐惧,心存孤绝,如同崔谅一样,以衰朽的头颅作为对自己那注定败北的命运做出最终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