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妾/美人塌下忏洱珠剑无吟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23节

  若是这样她便早在父兄去世,被母亲五十两卖进楼里的时候随之而去了。
  温迟迟自嘲地笑了笑,可是路还长。
  她走向衣柜,唤晴雪与晴雨将室内的狼藉收拾干净,便又走到衣柜中挑了一件衣裳换好,又理了理哭花的妆容与凌乱的发髻,便向院子外去了。
  作者有话说:
  【注1】:出自陈绎曾《翰林要诀》
  【注2】:出自苏曼殊《东行别仲兄》
  第27章 断头香
  长柏一早便听见了内室的动静, 此时看着自家主子面带寒霜地从里头走出来,当即收起了脸上旁的表情,一声不吭地跟在宋也身后, 一直跟到书房中。
  长柏不敢跟进去惹宋也不快, 于是便守在了书房外,看着日头一点点落下。
  好些时候过去后,他听见书房内传来了唤他的声音,这才推门而入。
  宋也此时正将手上最后一份公文处理完,正半靠在紫檀雕花椅子上闭眼养神,听见长柏自外头进来的动静,眼皮抬都没抬, “人都来了?”
  长柏立即垂首道:“是的,四公子正在衙署内招待着。”
  宋也点了点头, 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上的玄玉扳指。
  袁家与徐家这两浙路杭州城内最大的地头蛇倒台,不亚于将两浙路权力重新划分,诸多官员设置重新洗牌, 贪官污佞被捉了一部分, 又提拔了得力有为的心腹安插到各个衙门司属后,这两日事情才逐渐终了。
  他这才放心将两浙路转运使的位置交给宋铭。
  而他四处封锁消息, 掩人耳目南下的目的也绝非仅仅为着这两浙路。东南三路水路要道, 地处富庶,他的目光还落在了江南东路与淮南路上的财权与兵权上。
  前些年因着夺嫡, 先帝骤然仙逝, 京中政权更迭动荡, 东南的势力便越发猖獗, 其中便是以徐敬与袁立两人为甚, 蔑视更戍法, 大量募集乡兵发往漠北,留守厢兵,豢养亲兵,欺上瞒下。
  宋也早有警觉,此时落脚杭州,除却除掉祸害,收整两浙路兵权以外,还有杀鸡儆猴,敲打牵制江南东路与淮南路的目的。
  如今的晚宴便邀请了江南东路与淮南路的权力中枢,说起来是践行宴,实则更像是宋也设下的一场鸿门宴罢了。
  江南东路与淮南路的那些官混迹官场多年,老奸巨猾,不会听不见两浙路的风声与动静,可也还不是来了么。
  明明事情的一切进展还算顺利,不说千山过境之感,当不觉得心烦意乱才是。
  他缓缓睁开眸子,眼底仍旧一片冰凉,扫了一眼长柏,“还有呢?”
  长柏愣了一下,不知道宋也说的是什么,心中隐隐地猜到了一些,但又瞥见宋也的脸色,一时便也犹豫了起来,正斟酌着,只见宋也横了他一眼。
  宋也忍了忍,问:“她呢?”
  长柏暗中缓了一口气,如此便不必打腹稿了。他正色道:“小夫人此时正和晴雪晴雨收拾着,此时应当准备妥当了。”
  宋也脸色微微和缓,淡淡地嗯了一声,“给我倒盏茶吧。”
  一盏茶后,宋也吩咐了声动身便往外去了。
  ·
  温迟迟到这处园子时没有带随身之物,但宋也命人给她添了不少东西,才短短这几日,如今要走时竟收出了两大箱东西。
  其实她的小苑中还有诸多物件没进来,但是杭州与京城毕竟风土不同,所产之物不同,晴雪晴雨便贴心地为她收拾了些适宜且能拿上台面之物,为着就是见着国公府亲戚不至于两手空空。
  温迟迟安静地站在庭中,身上着了件藕色袄子,绒白的狐毛滚边映的她的脸白嫩小巧,发髻间斜插着的一根叶形簪至纯通透,衬的她眸光点点,黑葡萄般的眸子更加水灵。
  温迟迟见着宋也往这处来,回神福了福身子,唤他:“郎君。”
  宋也没应,只扫了一眼她微红的鼻尖便独自登上了马车。
  温迟迟收回眼睛,便见着长柏挑开了马车的娘子,恭敬道:“小夫人,您请。”
  温迟迟愣了一下,便见着晴雨扶着她上了马车。
  见着长柏在将帘子放了下来,温迟迟才在宋也下方落了座。
  大半日的时光,够她将难过绝望消化干净了,只是一见着宋也便想起来他上晌,在室内之时,紧紧地捏着她的下巴,以及他薄凉讥讽的眼神,她便立即不寒而栗了起来。
  纵然床笫之间,她会因不配合亦或因抓着他的后背划出好几道血丝而受呵斥,可她却不像如今这样胆颤害怕。
  无声的沉默最是振聋发聩。
  宋也扫了她一眼,瞧出了温迟迟的紧张与不安,心中微哂,眼睛重又落到书上,并不搭理她。
  很快马车便到了酒楼楼下,酒楼地处杭州主城地段最好处的天润街,亦是杭州最负有盛名的酒楼。往日门前车水马龙,喧嚣至极,如今这一条街上却人烟寥寥,只余几驾马车。
  直到温迟迟跟在宋也身后下马车之时才着实倒吸了一口凉气。
  酒楼底下站着面上蓄长须的人,表情肃穆,服红,身后跟了两列待到侍卫,黑压压一片,依次排开。
  见着宋也从马车上头下来,这乌泱泱的一群人皆伏地叩首,向宋也问安。列前的几个红服立廊阶下,垂首唱喏。
  宋也出手扶住脚步微踉的温迟迟,颔首对底下的人道:“起。”
  温迟迟反应过来时,宋也已经松开手往酒楼里头去,只留下修长利落的背影,见着长柏朝她延手,温迟迟顿了顿便着往里头去了。
  三衙见宰相应行横杖之礼,从官宰相应行避颜之礼。地方官除进京述职奏对,便少有见着宰相之时,如今宰相南巡,设宴款待,便无人胆敢怠慢。
  此楼已经一空了,街上也不见人,官员进楼须得反复盘查,便是身后所带仆从侍卫皆得卸甲横刀。
  光是进楼便需要花诸多时间了,进到顶好的厢房中时,便见着相爷正襟坐在上首,头戴玉冠,清隽俊朗。分明是不大的年纪,身上却带着上位者的庄严与威压。
  众人瞧着便不敢多瞧了,便将眼神挪到他身后站的女子身上,女子貌美,身子绰约,只站着不曾落座,像是随身侍奉的婢女,只是这一身衣着打扮与容貌气质也不像是婢女。
  众人正沉思着,便感受到一阵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抬眼时什么都没瞧见。
  宋也转了一下手上的扳指,淡笑道:“既然来了,那便落座吧。”
  宋铭为首领着在场的官员落座,又招呼他们布菜喝酒,由着相爷的弟弟逢迎,众人也便没那般精神绷紧,草木皆兵了,气氛渐渐活跃了起来。
  宋也坐在上首,冷眼看着宋铭逐一灌酒,便是有人来敬酒,他也只是微抿一口,并不真喝,意思到了便成。
  毕竟酒后才是操刀办正事的最好时候。
  只时不时有人敬酒,酒盏也渐渐见了底。
  宋也扫了一眼旁边晾了许久的人,拿酒盏敲了敲桌面,“看不见空了?”
  温迟迟瞧见酒壶离这处还放的比较远,于是便快步走到了酒壶跟前,双手扶着带到了宋也面前,给他斟酒。
  宋也接过酒盏,送到嘴边却不着急喝下去,淡淡道:“茶七分,饭八分,斟酒时要满盈。”说罢,便将酒压进嘴中一饮而尽。
  他将酒盏重又置在她面前,“重倒。”
  温迟迟依着他的意思,这次将酒盏倒满了,却未曾想漏了一两滴到了宋也手上。
  宋也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环着酒盏,那一滴晶莹沾在他的指骨处,很快滑到他的掌中。
  温迟迟吃了一惊,立即掏出帕子要给宋也擦手。
  宋也拨开温迟迟的手,将帕子从温迟迟手中抽了出来,边擦手边道:“遇事不决,做事毛躁,这就是你温氏伺候人的本事吗?”
  待到手上擦干净之时,又将帕子丢给了温迟迟。
  他看了她会儿,挑眉道:“还是你又在给我玩什么花招,想让我厌弃了你?”
  温迟迟将帕子收进手中,垂首道:“迟迟不敢戏弄郎君。”
  “那就是你手脚蠢笨了?”宋也问。
  温迟迟顺着宋也的意思,“郎君教训的是。”
  话都到这份上了,宋也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便端着她将才斟的酒喝了下去。
  他顿了顿道:“性子生动些倒也不是不行。”
  他是喜欢乖巧听话的女人,但她前些时日吃饭时嘴巴鼓鼓囊囊的样子,与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样子也还看得过去。
  温迟迟不知道他又怎么了,不敢反驳,也只是应是,“我听郎君的。”
  连头都不肯抬。
  宋也心中莫名恼火。
  他睨着她,沉声道:“再斟一杯。”
  “这次倒是长记性了,”宋也自温迟迟柔软的手上接过酒盏,盯着她,扯唇讥讽道,“你就是欠。”
  温迟迟径直掠过了宋也别扭的话,自他手中接过酒盏,又斟了一杯递到了宋也手上,宋也接过又喝了。
  宋也反应过来时又三盏下肚,他诧异地看了温迟迟两眼,脸便沉了下去,“不必倒了。”
  温迟迟动作顿了下来,便见着有人朝宋也走了过来,宋也回头看了一眼温迟迟,温迟迟会意,又将她手中的杯盏斟满。
  宋也接过酒盏,对着下首的人遥敬,抿了一口便兀自放了下去。
  来的人是江南东路的提举司提点刑狱使王德,眼睛先是在温迟迟的一双纤纤玉指上停留,又往她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
  他回过头,与宋也的眸子相对,心下也没有那般紧张了,天下男子都一个德行——好./色。左右都是一样的人,即便是丞相又有何分别?
  他拱手道:“宋相好雅兴,定是爱尽风花雪月等雅事之人。”
  说罢,又偷偷瞟了一眼宋也,见他面上没有半分不悦之色,才壮着胆子道:“下官那儿有两个笔墨文采极佳的姑娘,助您红袖添香如何?”
  “红油添香之事是极好的,”宋也扫了一眼温迟迟,才转向他淡笑,“但宋某是附庸风雅之人。”
  王德听着宋也的意思,便是拒绝了?他愣了愣,心中有些失落。
  只他不知,宋也洞察人心极强,只略微瞧了他几眼,便立即能知晓他心中是如何做想的了。
  宋也端了酒送进嘴中,漫不经心地指了指温迟迟,“你去,伺候王大人用酒。”
  第28章 春色深
  温迟迟听了宋也的话愣了愣, 不由地看向了宋也,却对上了他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喉头一紧,温迟迟心都快要跳到了嗓子眼, 她对上宋也的视线不过须臾, 便立即错来了目光。
  衣袖底下的手捏紧,指甲几乎陷进了肉中,手心传来的刺痛令她回过了神,他说的是,她身如浮萍,无根之人,他人无意中皱一下眉, 随意地叹一口气,与她而言却是滔天巨浪, 狂风骤雨,生死境遇之间的事。
  她如今势单力薄,除了费力讨好还能做什么?左右不过是夹缝中求生罢了。
  温迟迟心中自嘲地笑笑, 将手中的酒壶放在宋也面前, 干脆利落地转了身,朝一旁候在一边的王德走去, 福了福身子, “大人。”